就在周方圆没注意的时候,有人进来,那人走到跟前直接把冰凉的手贴在她脸上,才反应过来。
一个短头发,眼睛细长上挑,颧骨上方有三厘米的疤痕的瘦高个女孩。她眯着眼睛,冻僵的双手从周方圆脸上取下来,哈了口热气,嗓子却是粗声粗气的,不像她的外表,“借了别人自行车,这一路给我冻得,手都冻麻了。”
说着话的时候,一双上挑的狐貍眼还往灵床周金山看了眼,立马改成跪坐着,“金山叔,我是胡玉婷,这么长时间没来,没忘记我吧,以前我奶奶过年包的包子,饺子,您可没少吃,听说您走了,我来跟您磕个头。”
啪啪啪三个响头磕下去,磕完抬起头,“是三个吧叔,咱也不知道,要是磕少了,回头你托梦,明个我补上。”说完爬起来,把带来的袋子拎到周方圆跟前。
献宝似的掏出一堆东西,有方便面,有铅笔,有橡皮,还有棒棒糖。
周方圆看到人木愣愣的喊了声,“婷姐?”
胡玉婷左右看了看,爬起身去了里屋,自来熟的拿来一张被子,给两人盖上,随手撕开一包方便面,又撕开作料包,撒进去。吃之前还不忘念叨两句,“金山叔,我大老远过来的,晚饭没吃的,您别计较我啊。要说您一走,我还挺生气的,您走的痛快,我圆妹怎么办?这还没到十一岁周岁呢。”
说完,抓起一小块方便面递到周方圆嘴边,“香吧,吃一块。”
周方圆摇摇头,“婷姐,你怎么来了?”
胡玉婷今年十四岁,该上初二了,两个人在村小学认识的,周方圆没有户口,村里小学可怜她,允许她旁听。
两个人在学校都是差不多处境,久而久之就认识了。
“金叔死了,我来陪你,你家也没有什么人,村里也没人和你能说上话,我就大老远的过来了。”胡玉婷向来说话直接惯了,很多时候会得罪人。
但是周方圆知道她人很好,眼眶里含着泪。
空气里弥漫着方便面的佐料包的辛辣味,以及胡玉婷呲呲咬面饼的声音,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问周方圆家里的事,怎么就突然上吊了?
周方圆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说了。
胡玉婷沉默,也不知道怎么说,金山叔确实活的窝囊,结果死了,还是这么窝囊。“你呢?以后要怎么办?”
周方圆抬起头,嗓音有些沙哑,“挣钱,看家。”她知道她爸的丧事欠了不少钱,她得还。
“看家?金山叔都不在了,这破房子看什么看?”胡玉婷诧异,说完还打量这间破旧的房子。
周方圆却摇摇头,又想到昨晚她爸说的话,“看家,我答应我爸了,一个人也能好好的,我啥都会,洗衣服,做饭,割草,放羊,养鸡鸭,我能好好的。”
周方圆心底把这个当成自己和父亲的承诺,她会好好看家,即使一个人她也能好好的,就像她爸说的,他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地方。
胡玉婷不在多说,周方圆只是年龄小,嘴里妹妹叫着,实际她们两人是朋友。
在她眼里,周方圆很厉害。
胡玉婷的到来,驱散了周方圆心头那股凉意,两个人头抵着头,就像是周金山睡着了,两个人再说悄悄话一样。
“我听人说你不念初中了?”周方圆从别人那里听到的。
胡玉婷撇撇嘴,嗯了一声,过了半响才开口,“我妈不是在县城给人洗头吗,已经快一年没回来了。我奶中风瘫在床,话都说的不利索,我不在家,她得饿死。”说完,人变得沉默,手里拿着一根麦秆在手里玩,“不过我现在能挣钱了,我和几个人拜了把子,我现在跟着他们,有吃有喝的,偶尔还能挣一笔大钱。”
说完又翻出来几包零食,“你要是想挣钱,可以来找我,我大哥他们看在我的面上也会照顾你几分的。”
胡玉婷拍拍刚发育的胸口,痛呼一声,又凑近周方圆耳朵叽叽咕咕,“我来那个了?你知道吧,就那个一来,胸会变大。虽然你还小要过几年,但是也得知道,别到时候傻乎乎的吓一跳”
周方圆听得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真的,反正你先记住我的话就对了,别人都有妈妈教,我有妈和没妈一个样,你压根就没有,万一到时候我不在,你找不着人问,还以为自己得了大病呢。”一说到妈妈,胡玉婷顿了下,瞥了周方圆一眼,“实际上,我去县城找她,到了店里才知道她辞职半年多了。”
两个人久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周方圆听到旁边胡玉婷吸鼻子声,转过头看去,狐貍一样的眼睛里已经兜着泪,强忍着没掉。
抬手擦干她脸上的眼泪,又转过身去,什么话都没说一句。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心里都各自破了一个洞,呼呼透着凉风,和外面冰冷的空气一样。
周金山是早上被村里的农用三轮车拉去火葬场的。村里人来了很多,站在院子里的,大门口的。两扇咯吱响的木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扇。
周方圆看着她爸被抬走,过了一夜她已经缓过来了,知道她爸要去很远地方,今后就只有她一个人看家了。
胡玉婷一直跟在周方圆旁边,好几次都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打量,昨天半夜哭醒还几次,今天却一滴眼泪没有。
等到周方圆捧着骨灰盒回来,全程眼睫毛都没湿一下。
丧礼举办的很简洁,没有丧汤,人来的很少,院子里扎了很多白布黑花,三月倒春寒的缘故,下葬那天气温格外的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