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十多年,不堪的回忆依旧历历在目。元丰没有继续描述那些令他难受的细节,只简单说了句:“是辉哥冲过来帮了我,替我把裤子抢回来了。”
“没想到还能再碰上他,他说上海忒远,问我要不要跟他混,有工作介绍给我,我就跟着他来了。”
“我真的特别感谢他。”
“过来。”贺颜开口。
“啊?”元丰闻声侧头,西装笔挺的男人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他会意,听话地站起身,一屁股坐了上去,随后扯出一个笑:“幸好他回去了,不然被看见,多那啥啊。”
“笑得真难看。”
“……”元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跟我这儿,甭逞强。”贺颜把人揽进怀里,说,“回头安排个时间,请你兄弟好好吃顿饭。”
元丰鼻子突然一酸,低骂道:“那傻逼忒他妈讨厌了,还拽我腿。我老想找他算账,又不敢。后来我不跟他们玩了,就想跟辉哥一块儿玩,可他有自己的朋友。”
“小时候一直想不明白,为啥自己会多长个那玩意儿,夏天干活儿还特不方便,家里也没钱给我瞧这个毛病。”
身体缺陷造成的心理创伤没那么容易愈合,元丰能做到今天这样,贺颜觉得已经很好。他抬手摸着胸前的脑袋以示安慰:“等生完元宝,去把手术做了。”
元丰最近做上瘾了,听到这话一愣:“做的话,是不是那个也得切了?那没的爽了啊。咱这x生活的质量直线下降咋办?”
“……”这脑回路转得贺颜一时没接上话,他说,“长在你身上,自己决定。”
“是长在我身上没错啊,可你不每回都得用吗?”元丰问道,“你对手术有啥看法不?”
一旦接受了,贺颜还挺喜欢,不过比起自己的想法,这小子的心理问题才是关键。
“我尊重你的想法。”
“……”
贺颜的态度给元丰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仔细想了想,终于找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不是,你自己就没啥要说的啊?我说做就做,你……”
“我什么?”
“你好歹劝两句啊!就没一点舍不得的?你是不是嫌弃它!”元丰坐直身体,近距离观察着贺总的表情,试图找出破绽。
贺颜服了元丰的脑回路,他直视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笑道:“那行,别做了。”
“为啥又不做了?”
“舍不得。”贺颜盯着元丰,又补了一句操不够。
“你这马后炮!”元丰心情好转,笑了两声,“元宝还小,我再考虑考虑,先爽够了再说。”
“嗯,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贺颜说完,问起要紧的,“童工是怎么回事儿?家里现在还困难吗?”
“……”
笑容瞬间消失,贺颜看到元丰表情的变化,大概明白了。
他能想到的做童工的理由无非就是家里条件不行,早早步入社会打工挣钱,但事实显然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这个男人跟别人都不一样,是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元宝他爹。
元丰沉默了许久,觉得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靠自己双手劳动不可耻,于是缓缓说:“捡废品,就塑料瓶啊纸板啥的,可以卖钱。我卖给收旧货的老大爷,能挣上每天的饭钱。”
贺颜感觉心窝子又被戳了一下,让人挺不舒服。他问:“一天饭钱是多少?”
“没多少钱,包子五毛钱一个,我多捡几个瓶子就能买了。运气好能捡到纸板,那个值钱。”元丰怕贺总同情自己,赶紧补充,“其实我有钱,我偷……我拿了好几百块钱藏在身上,但那钱不能动,是留着以防万一的。”
“我一边捡一边找工作,别人嫌我个头小不敢用我。捡了快一个月的时候,可算碰上一个好心的老板,他是开饭馆的。然后我就在他饭馆里当杂工,管吃管住,一个月八百块钱。”
说到这儿,元丰有些得意:“我干了两年多,攒下小两万。就是天天揣着那些钱没地方存,心里老不踏实。”
“钱藏哪儿了?”贺颜又问。
“别的时候都藏衣服内兜里,就夏天不好藏,我给压床板底下了,中午必须回去看一眼才踏实。”元丰絮絮叨叨地继续说起来,“后来饭馆生意不好,老板不做了。那饭馆旁边还有好几家别的店,我都混熟了,住处不用愁,他们也很照顾我。从老板那儿出来,我又换了家超市,给人理货打杂。”
“工资看老板娘高兴,给多少我拿多少,只要肯让我干活儿就行。反正有手有脚还有嘴,走哪儿我都饿不死。”
“老板娘给了多少?”贺颜问。
“头几个月是七百,后来涨到九百了。”
十年前的九百块钱对贺颜来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却是另一个小孩儿辛苦打杂才能挣到的工资。元丰说了这么多,只字未提自己父母,他不忍心再问下去。
已经说到这儿,元丰觉得没什么可瞒着的了。他隔着厚厚的冬衣,摸了摸肚子,笑着说:“有首歌不是叫《阳光总在风雨后》吗?超市里的喇叭放过,我那阵子特喜欢听,每天都在想自己啥时候能长大,长大就好了,能有个自己的家。”
“你看我现在长大了,有你还有元宝,真的有家了。”
“嗯。”贺颜覆上元丰摸着肚子的手,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以后没有风雨了。”
“虽然想不明白,可我知道就算做了手术,这身体也跟正常男人不一样。”再谈起过去,元丰内心是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