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纷纷扰扰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明白的话:“血压低!”
“心率降太快了!”
“补液!”“去甲肾上腺素!”
“静脉给予氢化可的松100g!快速输注悬浮红细胞!补液!补液!”
“他不行了!新鲜冰冻血浆800l!”
医生和护士的表情凝重,语声急促,大概他的状况非常严重吧?
但是郑扶苏觉得那些统统不重要。他仿佛可以透过层层叠叠的医生护士,清楚地看到他的心上人。她那样关切地凝视他,好像他是她无价的珍宝。
icu病房雪白雪白的,这里温暖如春、湿度合适、高度灭菌、严格消毒,是人世间最干净的地方。
就这样,他们隔着大夫、隔着护士、隔着仪器、隔着生死,他们那样长久地凝视着对方。一直看、一直看,一直到他们两个人都错觉他们可以这么从容不迫地含情凝涕,一直看到海枯、一直看到石烂。
那一眼天地玄黄,那一眼宇宙鸿荒。
就这样,也不知对视了多久,终于有漫天疲惫袭上心头,无边地黑暗将郑扶苏从头吞噬。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失去意识之前,他的嘴角安详地翘了翘。
他曾经深爱别人,也曾经被人深爱,他的心头忽然无比放松,他觉得这辈子已经值了。
郑扶苏突如其来的病情恶化,陷入昏迷和苏淮南头部撞击记忆混乱,受害人的糟糕顷刻让警方十分为难。这个案子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可以说闹到了轰轰烈烈的地步。
义愤填膺的袁羽琛发帖于先,明星小哥哥声援于后。
案件迅速上了热搜:公众形象很好的锦华董事长,居然被早先受伤失能时被拐卖过!而且拐卖她的犯罪分子居然一路纠缠恐吓受害人!甚至骚扰不成,要抓着她同归于尽去结阴亲!
影响极坏!骇人听闻!
警官同志连夜商议,他们重新审视了涉案所有人证物证,反复敲定证据链,觉得把握十足,终于向社会公布了案情:犯罪嫌疑人樊某买卖人口未遂,怀恨在心。后身因患重病,难以治愈,导致精神偏执,绑架昔日被拐卖妇女苏某,企图将其焚烧杀害。
犯罪实施过程中,苏某强烈挣扎,跳海逃生。苏某丈夫郑某在阻止犯罪嫌疑人樊某对其妻子进行非法伤害过程中,与其搂抱扭打,被樊某点燃助燃剂烧成重伤。
樊某本人当场身亡。
受害者正在医院抢救治疗。
这个公告一出,江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仔细想想:觉得也对。要是郑扶苏一口气上不来伤重不治,要是苏淮南记忆混乱后半辈子不认识妈,那人家警察同志还不结案了吗?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样结案,才叫顺天应人,合情合理。
好在苏淮南这回恢复得很快,从幽幽醒来,到再次认妈也不过花了36个小时的光阴。
脑科专家会诊结论:鉴于她以前旧伤的影响,现在没有认知障碍、生活还能自理就应该谢天谢地谢谢祖先。记忆混乱这个症状,现在治疗手段并不完备,只能调养为主,将来恢复到什么地步,不太好说。但是应该不影响以后的正常生活。
专家的话给哭了几天的黎丽很大安慰。
周楠尔吊着膀子好生劝说:“姐姐,别哭了。这就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南南能想起来呢,咱谢天谢地,想不起来你慢慢教她。人在万事好,灾后能重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南南不疯不傻,能走能行,你还求什么呢?”想一想,他低声与黎丽耳语几句:“多想一步,那些影响你们母女感情的破事儿,南南忘了不是更好么?依我说,想不起来就算了。从现在开始,你们把以前那些不痛快都揭过去。母女俩重新开始、好好相处,倒是因祸得福、可喜可贺。”
顿一顿,周楠尔干脆把藏在心里许久的私房话都说了出来:“听说南南和郑扶苏前些日子偷偷领证把婚复了?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郑扶苏。可是南南这次死里逃生,郑扶苏功不可没。他们俩这都三生三世了,必有夫妻缘分。我劝一句,扶苏要是命大闯过了这一关,姐姐就高高兴兴成全了他俩吧。何必跟亲生女儿过不去呢?南南失忆是个机会,只要姐姐现在肯赏郑扶苏个好脸色,以后再有什么矛盾,在南南眼睛里就是郑扶苏不孝顺长辈!可不能再埋怨你欺负‘儿媳’了。姐姐说是不是?我看这就是老天爷帮你!”
网文老板的逻辑特别通透,黎丽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楠尔说得对。我都依着你!”
周楠尔嘻嘻一笑:“这可是你说的!”说着,他变戏法似地从病号服的裤兜儿里掏出个戒指来。在黎丽惊诧的目光下,周楠尔费劲地扶着病床单膝下跪:“姐姐,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下嫁给弟弟的事儿,您也干脆依了我吧!今天弟弟一事不烦二主!”
黎丽擦擦眼泪,面红耳赤地啐了周楠尔一口:“还不起来。丢人显眼的!”
不是甲方也当了爸爸的周楠尔后来私下里问过苏淮南:“南南,过来。爸爸审审你。你是真记忆混乱了吗?我怎么看着你不糊涂呢……”
苏淮南抿着嘴笑了笑:“老板爸爸!我前两天翻《两生花》的样书,看见你给我提的序言很好,‘人生八苦,能忘是福’。您又何必问那么细呢?”
周楠尔略微打了个沉儿,再抬头时笑得大愚若智:“行吧。冲这八个字儿,我就心安理得跟你们家吃后半辈子了。”
这一次,苏淮南的声音少有不是软绵绵的:“老板!你救过我。我应当对你结草衔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