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郑扶苏的精神振作了一些,他想坐起来,无奈被繁复的仪器紧紧地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于是他就目不交睫地看着她。他看着她,如同看自己一生的执念。
他不知道她伤得如何?他特别害怕和她见面!
今天,在他见她之前,他的主治医师很含蓄地给他透漏了一些她的情况:“你妻子,从高处坠海,多处骨折。现在暂时不能自主行走。当然啦,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到水里,有会点儿脑震荡,再加上她本来就记忆障碍,现在病情反复,就有恶化。所以她思维模糊的话,你得有点儿思想准备。”
看着郑扶苏哀戚探寻的眼光,大夫吞吞吐吐:“也没多严重。可以自理,认知清楚,就是……就是亲妈都不认识了……”
郑扶苏当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颓然点头:她又忘了?她把亲妈都忘了?那大概她也不记得他了吧?肯定不记得了,要是记得……大夫怎么会这么说?
其实,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郑扶苏发现自己并没有如上次发现妻子失忆时那样心急如焚。现在么……就是心底凄凉……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身体不适让他难以再打起精神,还是干脆认了这命。
十年夫妻,结发恩情。她却一遍又一遍地忘记他。大概真的就是因为他高攀不上吧。他已追了她十年,他已经穷尽浑身解术,他甚至为她杀人放火。
如今的他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没了丁点儿力气。
他追不动她了,他什么都没了!
郑扶苏悲伤地想:这次烈焰焚烧难免破相,就算痊愈,一身疮疤也是理所当然。经过这次元气大伤,大概以后也没那么漂亮了。那么他还凭什么让她再喜欢他一次?看看身上让人恶心的烧灼伤处,他其实自己都嫌弃自己……
郑扶苏下定决心:如果这次她不喜欢他了,他就安静地离开。或者他应该去投案自首?他原本就恶贯满盈!
那一夜无眠,郑扶苏思潮翻涌。
他心里想了无数话,字字都要对她说。
可是真见到她了,他反而一句都说不出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美好的侧脸,顷刻噎在那里,瞬间泪流满面。
那天,坐在轮椅上的苏淮南也只是安静地看着郑扶苏,她久久、久久都没说话。
郑扶苏紧张地寻思着:她为什么不说话呢?摔傻了么?不!不会的!南南那么聪明,就算影响了智力,也不至于不会说话了啊。那么……就是她把他忘了?
忽如其来的摧肝沥胆!难以抑制地痛哭出声!
直到那一刻,郑扶苏才知道,自己没有想象的那般看得开!
郑扶苏懊丧地闭上眼,任凭泪水断脸横颐、滚滚而下。
他哭得哽咽又气促,绝望又伤心:苏淮南!你渣死算了!
很快就有软软的毛巾温柔地拂拭他的面颊,郑扶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居然是苏淮南在给他擦眼泪。
她的手法很轻,仿佛怕弄痛了他。
沉了沉,她终于说话,依旧如常的轻声细语,似乎怕声音大了会让他不舒服:“你怎么哭了?好疼吗?别哭啊。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发誓!你别怕!”
郑扶苏陡然睁大了眼睛,这话何其耳熟?这话似曾相识!
这话……她和他说过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他今生今世第一次遇到她的那一天!
苏淮南双目炯炯地对着郑扶苏挑起了嘴角:“扶苏哥哥!别哭了!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好吧好吧,别撒娇了,南南哄着你。”
郑扶苏瞬间无语,这个混蛋孩子!
苏淮南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郑扶苏,她甚至有点儿欣喜:“其实,你气色还好啦。我记得,我上次看到扶苏哥哥这样乖乖躺在医院,还是那年我家的奔驰把你撞了的那回!都十年了,你看你还是躺在病床上对着我哭,哪里像个大孩子样儿?”
郑扶苏又惊又喜又好气:“南南!你不是连亲妈都不认识了吗?”
苏淮南眨眨眼睛,理直气壮:“我是记忆混乱,不是六亲不认!再说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我跟我妈相处也没有跟你相处时间长啊。我记得你好奇怪吗?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呢?你要好起来啊。咱们刚复婚,说好了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啊。你可别有个三长两短,你舍得让我当寡妇吗?”
郑扶苏瞬间热泪盈眶,他精神亢奋:“南南!你都记起来了?你把小时候的事情也记起来了是不是?你终于没有忘了我!你……”他想握住她的手,无奈他的双手贴满了烧伤敷料,根本做不了“握”的动作,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痛苦万分。
郑扶苏那么哀伤地看着苏淮南:“可是……可是我没办法陪着你了……是我……是我杀……”
苏淮南猛然俯身,她伸出双手抚摸上郑扶苏耳后乳突处。
她用最坚定的声音对他说:“不!你没有!这世上有件事叫自作孽!”
郑扶苏怔怔地看了苏淮南很久,他突然发出了“啊”地一声痛呼,更多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他太激动了,身上的生命监测设备“嘀嘀”叫着,接连报警。
icu大门霍然洞开,医生护士快步跑进来检查病人的状况。
一句话也说不出的郑扶苏眼睁睁地看着苏淮南被不由分说地推到了病房一角。她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神情他好熟悉,分明是她小时候怨他不理她的样子!
她还是这样,离不开他。
那天,医生护士围着郑扶苏忙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