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沉闷,似乎并?非因为她?想要?为自己腹中孩儿争一争,最后希望落空而感到的失望,而是有别的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透不过气来。
他握着她?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揉至她?的手?心,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这是发自内心的自然反应,没经太多思考,更没什?么目的。
云英仿佛受到了触动,指尖动了动,待他手?心、指节间的粗糙感传递过来时,她?的眼睛眨了眨,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
“是我,”屋里?仿佛忽然静了下来,她?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格外突兀,“这个结果?,是我在其中主动促成的。”
话匣子一开,便再难收回,她?干脆老老实实,将自己这几日里?,从打探消息,到笼络傅彦泽,再到应对吴王怀疑的过程,一点不落地对他说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压在她?心里?的重担,如今说出来,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
“你会觉得?我是个心思深沉、满是算计的恶毒女子吗?”她?被他握着的手?开始觉得?紧张,仿佛担心下一刻,他就?会因为看清了她?的真?实模样而对她?失望透顶。
“为什?么这样说?”
云英目光垂下,看着他的手?背,忽然发现他手?上?的皮肤有几处泛着异样的光泽,那是冷热交替后,要?长冻疮的样子。
“其实,早在殿下咽气前,已替我在吴王面前争了活路,吴王也答应了,不会为难我和腹中的孩子,或者,即便没有此事,我想,吴王也不会对我和腹中的孩子赶尽杀绝——我没有性?命之忧,却还是偷偷地谋算,踏入了这盘棋中。”
她?想,大多数人,不论?男女,都不喜欢心机太深沉的女人,若这个女人还试图染指国家大事、朝廷局面,便更是罪不可?恕。
从前,萧元琮是第一个看透她?本心的人,他喜欢她?的聪明与贴心,所以能容忍她?无伤大雅的算计,她?总觉得?萧琰也是如此。
如今,一个“无伤大雅”,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所作所为。
“别人的看法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你……”
也不知是听到了她?话里?的什?么,靳昭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片刻沉默,直到云英等得?开始忐忑,才摇头。
“我是从边疆一路来到京都的,这二十多年?里?,见过太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求。草原上?的儿郎想成为勇士,娘子人人想嫁给勇士,普天之下的百姓,人人都想过更好的日子,满朝的文武大臣,也鲜少有不求仕途通达的。你没害过什?么人,何以用‘恶毒’这样的词来说自己?”
从当初与她?分开时,他便冥冥中有感应,她?会走上?一条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路。幸好,在分道扬镳之后,她?仍旧愿意将自己最隐秘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靳昭实在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说毫不震惊,自然不可?能,然而更多的,却是忐忑。
他也有事情还未告诉她?。
“其实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他垂下眼,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又松了一分,嗓音也变得?更加沙哑,“我……以后恐怕再不能站起来了。”
第154章因果一切因果,早在多年前便已注定。……
傅彦泽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到底坐了多久。
一墙之隔的屋子里,男女的对话还未结束,他却已无心?再听下去。
所以,从头至尾,她在乎的,都还是只有靳昭一个人罢了。他做了那么?多,也就是个稍有些用处的棋子。
只是她十分慷慨,使?唤、利用他的同时,给?足了“奖赏”,许了他无量前途。
没什么?不?满足的,更不?该再埋怨什么?,就这般沿着?路走下去便好。
他面?色变得恍惚,搁在案上的手指动了动,恰好碰到那茶盏的边缘。原本热得有些发烫的瓷盏,此刻已近凉透,只余最后一点点温度。
他不?想?再等下去,自寻难堪——也许她并不?觉得难堪,他亦不?该看得太重,可打心?底里,他还是想?留下最后一分体面?,不?用说得太清楚。
茶盏被捧起,几?乎没了温度的茶水被一气饮下,紧接着?,茶盏被放回原处,他从榻上起身,打开屋门,跨了出去。
“傅大人?”尤定以为他等得不?耐烦,赶忙上前来?,说,“应当快了,要不?,奴婢这就去,提醒娘子与将军一句?”
傅彦泽摇头,眼里虽还有未褪去的彷徨和恍惚,面?色却已恢复如常。
“不?必劳烦内官,只是今日宫中给?百官一晚的假,我也多日不?曾回去,若再不?走,只怕误了时辰,宫门关了,便来?不?及了。”
说完,不?等尤定再说什么?,行了一礼,便快步离去。
尤定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总觉得他虽看起来?脚步沉稳,并无异样,可不?知为何,隐隐还透着?一种教人感同身受的失落和孤寂。
“真是……”等人走远了,尤定到底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低低道,“孽债啊……”
他这几?日算看出来?了,穆娘子从前在太子身边一声不?响的,实则私底下极有手腕,早有了不?少拥趸,难怪当初能从一个小?小?的婢女,一步步爬上来?,变成先帝亲封的孺人。
看来?,他也不?必担心?她因为没能帮自己腹中孩儿争得机会而有怨气,凭着?她的本事,兴许这些本就在她的打算之中。
小?皇子无父无母,只对乳母最亲近,将来?小?皇子继位,她虽得不?到“太后”的位置,可分量,却绝不?会轻多少。
想?到这儿,他站直了身子,长长出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又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再次打开,云英低着?头,从殿中出来?。
尤定赶紧迎上去:“娘子出来?了,方才傅大人来?过,娘子吩咐过,对傅大人不?必过分防范,奴婢便请大人在隔壁稍等,大人大约等得久了,想?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家一趟,便先走了。”
他说着?,抬眼看她的神色,却忽而发现她那双盈盈的眼竟然?泛着?红,仿佛才哭过一场似的,不?由愣了愣,赶紧低下头,不?再多话。
屋外有冷气袭来?,云英方才哭得鼻尖发红,鼻腔微堵,被这般一激,忍不?住抽了口气,轻咳一声。
尤定吓了一跳,忙道:“娘子要不?还是进屋去,奴婢这就回去再取一件衣裳来?!”
她还怀着?胎,可受不?得风寒,得万分小?心?地?呵护着?。
云英摇头,将氅衣裹紧,半点透不?进风来?,沿着?檐下的长廊,朝宜阳殿的方向行去。
她的脑袋还有些混乱,不?受控制地?回想?着?方才靳昭的话。
他说,今日太医过来?,再次给?他的双腿施了针,自腰腹以下,他的整个下半身,仍旧没有半点感觉,太医无奈地?摇头,告诉他,这般情形,将来?应是不?能再站起来?了。
他还说自己以后便是半个废人,再配不?上她,要她不?要再牵挂他,不?要再将感情与心?思都浪费在他的身上。
她止不?住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