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再要有这样能痛快地哭出来的机会,就很难了。
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消了声,只时不时地抽一下?。
他自己揉揉眼睛,用?带着浓重鼻音的稚嫩嗓音问:“什么是?做皇帝?”
有这样的一问,实在?太正常。
云英想了想,说?:“阿溶的皇父,便是?曾经的皇帝,还有太子大哥,原本,也是?要做皇帝的,阿溶便是?要做太子大哥原本要做的那个人?。”
阿溶懵懵懂懂,仍旧对“皇帝”二字,毫无概念,可是?想到太子,却有了些感触。
他与萧元琮素来亲近,这几日,也隐约有点知晓,萧元琮已再也不会回来了,能做太子哥哥要做的那个人?,听?起来没什么不好。
抬步撵的,都是?东宫的内监,脚力不错,抬得也算四平八稳,走动之间,极轻微的摇晃幅度,像宜阳殿的摇篮似的,两个本就累极的孩子很快就困了。
等回到宜阳殿时,两人?已彻底沉睡过?去。
丹佩和绿菱一人?一个将他们抱了进去,留下?云英站在?步撵旁,没有跟着进去。
事到如?今,一切终于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让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眼下?,她?感到一直压在?心里的沉甸甸的包袱已经卸下?大半,被堵了许久的复杂情绪,隐隐有冲破闸门,发泄出来的趋势。
可是?,她?忽然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娘子,”尤定也没有跟着进殿,将抬步撵的几人?遣下?去歇息后,便站到云英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是?否要进去用?晚膳?时候不早,娘子想必已经累了。”
方才在?路上,他已听?丹佩和绿菱说?了宣政殿中发生的事,正有些担心她?会因为?没能为?腹中的孩儿争得更多机会而失望难过?。
云英看了他一眼,很快察觉到他的心思,摇头说?:“我便先不进去了,先将晚膳给?他们送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恰好看向南面的殿阁。
“我先去瞧瞧靳将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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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中的议事又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天子登基的具体事宜自然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中全部商谈妥当,大部分差事都交给?礼部,按照典籍中记载的惯例、步骤,操持典礼。
他们最关心的,是?到底由谁来辅政。
萧琰与齐慎二人?自然当仁不让,是?辅政大臣之首,尤其萧琰,在?齐慎的默许和退让下?,已隐隐有了要以王兄的身?份摄政的意思。
另外,他同时以齐慎年迈,精力难济为?由提议,由齐慎和众臣商议,再推出两人?,分列左右二相之位——自郑居濂倒台后,齐慎便成了朝中唯一的宰相,再增加二人?,也在?情理之中,既是?辅佐,也是?分权。
齐慎对此并无异议。
他唯一的坚持,便是?要遵照先太子生前?的意思,让探花郎傅彦泽担任帝师之职。
徐胜等人?自然要反对。
傅彦泽年纪太小,资历太浅,先前?阿溶只是?个尚未封王爵的皇子,由他来担任启蒙之师,尚能说?得过?去,但如?今,皇子要成为?天子,再由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官来担任帝师这样重要的职位,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萧琰并未强烈反对。
他只是?神色莫测地看一眼傅彦泽,淡淡说?了一句:“既是?早就定好的,我自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小傅大人?到底年轻,难免心高气傲,往后要做帝师,可得时时掂量自己的身?份才好。”
这话说?得莫名,毕竟,傅彦泽在?大多数朝臣的眼中,都已足够谦逊虚心、沉稳踏实。
只有傅彦泽知道这话里的别有用?意。
议事结束后,他没有跟随众人?一起离开,而是?在?齐慎的示意下?,单独送其前?往专供其歇息的屋子。
齐慎没有多说?其他,只是?在?临近台阶的地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没有月亮的夜空。
“一眨眼,已是?年尾,明日天再亮时,便是?新的一年了。”他双手背在?身?后,在?冷气里咳了两声,一口口热雾就那样散开在?夜色中,“从光,将来,扶持新君左右的重任,我便交到你的手中了。”
人?至暮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冥冥中,却好像又开了一窍,对许多人?和事,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应。
譬如?,他感到自己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也感到眼前?的年轻人?,将会是?下?一个能站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众臣
之首。
旧岁的寒冷夜色里,傅彦泽站得笔直,第一次没有多说?一句自谦之词,沉声道:“下?官将竭尽所能,不负大相公今日之托。”
第153章坦白别人的看法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
傅彦泽看着齐慎进屋后,没有直接回到宣政殿附近专设给官员们歇息的地方,而是一个人在寒风里?站了片刻。
他试图独自消化胸腔间激荡的情绪。
那种激荡,源自于再次亲身经历了朝廷的一场巨变,也源自于自己即将踏上?曾经最向往、最憧憬的那条路,同时,还夹杂着几分无端而微弱的迷茫和彷徨。
也许,就?是在这种难以理清的情绪,催动着他的脚步最终转了方向,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昔日的另一个权力中心,如今越发显得?门庭冷落,连守门的内监都只剩下一个。
等几日后,新君继位,从这里?离开,这里?便要?陷入长久的,也许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沉寂,直到下一位储君诞生,入主此处,才会再次恢复人气。
“傅大人,这时候就?过来了,可?是来看望靳将军的?”守门的内监从门房内迅速出来,挫着感受到寒风的手?,面带微笑,好声好气地询问。
他大约也感受到了宫中不同寻常的氛围,对自己的前程正感到渺茫,言谈举止间,颇有些?无奈的感慨,见傅彦泽在这种时候,仍如此频繁地往来东宫,心中已自发将其归入“自己人”中。
其实傅彦泽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见他这般问,便点头答道:“正是,敢问内官,今日太医可?有来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