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子上,拳手喷出的血溅到他脸上时,还热热乎乎的。
薛晨蹙了蹙眉:“这血肉模糊的东西你怎么也喜欢?”
如春纠正他:“可不是我喜欢!是我爹喜欢!乡野的游医,除了会治病,多半都有些拳脚功夫傍身,习武之人应当都喜欢这样一台定生死胜负的刺激吧?”
薛晨赞同颔首:“确实就很喜欢‘打行’的东西。”中间模糊掉了一个人名。
如春耳尖微微一动,却像没听到似的,只专注于自己的话题:“去嘛去嘛——我来京师这样久了,既没吃过片羊肉,也没吃过绿豆糕,明儿得空咱一早去吃吃喝喝,等着夜里去看‘打行’,我这些时日攒了些铜板子,到时我们看谁输赢!”
如春眼眸子亮晶晶的。
若要进京师薛晨第一反应是拒绝:人多眼杂,他与如春的关系若是被发现了,难保薛枭不会借力打力,捉住他把柄打压他
薛晨转念又一想:夜里看“打行”,岂不是意味着,如春出不了京师城,回不了秋水渡?
京师要宵禁,“打行”在深夜,京师城门一关,鹰犬难行,如春回不了家,那她能去哪儿?
自是跟他一道住官驿!
只要一间房!
只要一张床!
什么退亲不退亲!什么提亲不提亲!
生米成熟饭,都是他的了!
薛晨默然片刻后,牵出一抹淡淡的、真挚的、人畜无害的笑:“我本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儿,全是为你。”
“咦欸!”如春绽笑欢呼,颊边的两只梨涡正对着薛晨。
翌日清晨,马车踢踢踏踏入京师,又至暮色下沉,马车至六角亭外的巷子停下,薛晨着一身靛蓝直缀率先踩地,伸手去接,一个头戴帷帽罩住了面颊的姑娘搭在他腕间亦下了车。
六角亭虽挂名为“亭”,却是一处隐蔽却宽大的地下甬堂,其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如春在帷帽后轻轻“哇”了一声。
薛晨笑道:“便是咱们运道好,今日是‘打行’斧头韦香主与双刀裘令月的对决,看客许多,咱们险些没买到票,还是托了人才拿到的二楼。”
二楼是包间,小间前门后窗,窗户正对堂中的台子。
如春站在扩宽的窗棂前,低低压眉垂眸看去。
抛开人挤人,脚踩脚的拥挤,如春立刻看见拥挤的台前第一排正中心,如隔了一扇无形的屏障一般,只有一个身量又宽又高的黑衣郎君,大马金刀地坐在此处。
身旁,无人敢逾矩靠近。
如春的脸隐匿在素黑的帷纱之后,圆圆的大大的眼睛,不错神地盯着那个人。
夜幕降临,六角亭中不约而同升起透亮的烛火。
为了照明,六角亭中的烛火并未罩上精致的笼子,反而粗狂又暴力地将丛丛簇簇的火摆在明面。
火像一条蛇,蜿蜒一路攀。
薛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二郎怕火?”如春未回眸,声音闷在帷帽里,透着瓮声瓮气的难以捉摸。
薛晨笑了笑:“也不算怕,只是不喜欢。”
“为何?”
薛晨静默片刻后,展眉一笑:“小时见过一处极大的山火,那丛火将山呀、树呀、人呀全都烧了个干净。”
如春也笑,侧过身来,透过迷迷蒙蒙的黑纱幕看他:“从此便怕了火?可曾悔过那夜见过那场山火?”
薛晨轻快地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不喜欢火,便叫人用琉璃罩子将他们全都罩起来,我便能眼不见心不烦。世间万般事,不喜欢者众多,难道都要一一悔过?”
多么标准的“何不食肉糜”。
多么标准的“上等人”啊。
如春笑意加深了些,微微颔首后便将目光重新移到台子下方。
那个头顶略微稀疏的壮硕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