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
贫民窟。
淅沥的雨水透过头顶生锈的铁皮挡雨棚缝隙把地面打得潮湿,鸽子笼一般密集紧凑的窗户嵌于排排低矮的老旧楼房上。
周围都是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联邦常年阴雨,本就稀缺珍贵的阳光根本照不到这里,狭窄楼道里的声控灯不怎么灵敏,墙壁也并不隔音,楼下随便经过的人大声说话就能完整无误地传到居民的耳朵里。
身形瘦削高挑的女子双手插兜从楼道里走出,一头乱蓬蓬打结的黑发拢在肩前,因为营养不良面上有些缺血色,极黑的眼瞳半被灰黑色兜帽拢住,正是原本应该已经死亡的凡岐。
街边的垃圾箱已经满溢出来,臭味熏天的残羹剩饭被雨水一冲洗,脏污的水静静流淌过半条路,凡岐迟疑地停下脚步,一低头就看到自己仅有的一双硬底短靴,便小心谨慎地慢慢绕过去。
她现在穷得叮当响,可没有联邦币可以买替换的鞋子。
把骨锯刺进窦寻大动脉的那一幕她记得很清楚,地面完全塌陷下去的时候,四周的墙壁也如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轰然四分五裂地坠落坍塌。
凡岐记得漾起尘烟劈头盖脸糊住她口鼻的窒息感,也清楚当时自己确实是被重物砸死了,可就在她的身体彻底失去温度宣告死亡后,她猛地又睁开了眼。
而四周的废墟却变成了一间窄小昏暗的屋子,凡岐难以置信地伸出手,然后摸上自己的脸,竟然抓到了一把长长的头发,几乎到自己的肘部。
很明显,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可当她摸索着打开灯,从还算清晰的玻璃窗看到倒影时,面对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凡岐很难保持冷静。
与此同时,她又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的感觉,仿佛之前做的梦以及阿筝陆岩的巧合都在印证现在这一幕的合理性。
联邦不仅存在和人类基地的阿筝面貌一致的人,甚至也有人和凡岐如此相像犹如双生姊妹。
如果不是凡岐对自己的出生清清楚楚,恐怕她真的要觉得她在联邦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双生姊妹。
凡岐盘腿坐在床上,目光扫过这间屋子仅有的几件简单家具,地面和桌子都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窗外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遮挡住她意欲远望的视线。
百米外,是霓虹灯彻夜不眠,迷幻的全息投影环绕其中的联邦中心,而这里,夜里甚至没有灯光。
最后,凡岐翻箱倒柜半天,从床板底压的信封里找到了一张身份卡,以及零碎的联邦币,数值大小不一,但数额最大的也没超过50元联邦币。
这副身体的名字叫徐山,严格来讲现在是十九周岁,即将满二十岁,果不其然,和凡岐的出生日期一模一样,籍贯为联邦贫民窟……贫民窟?
凡岐微微蹙眉又看了一遍,自己并没有看错,确实是贫民窟这三个字,虽然人类基地排斥、鄙夷十九区的居民,私底下称之为,但也没有在明面上直接起这种带有强烈指代性的词。
联邦倒好,直接盖章定论就叫贫民窟,她把所有数额的联邦币撒到床板上,一枚一枚地算现在所拥有的全部身家。
联邦绝大部分居民都会把大数额的联邦币存到储蓄厅,有能力使用光环的富人,则会申请虚拟联邦货币,花费起来更方便,但即便是储蓄厅,徐山也没有把钱储存进去的资格。
因为储蓄厅有最低数额要求,目的是为了不让小数额财产挤占掉位置,说难听点,是嫌钱少,觉得不值当。
而徐山所有的身家,全部存起来都达不到最低数额。
得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结论后,凡岐暗叹一声仰面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半掀起的被子也懒得铺回去,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出路。
好不容易不那么穷了,现在又一朝回到解放前,连原本的身份都失去了,她此刻是真的有些闷闷不平,命运多舛说的大概就是她。
我不会死,但你一定会死。
这是窦寻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至今她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笃定自己不会死,却又如此语气肯定地宣告她即将迎来死亡。
人类基地的阿筝、联邦的陆岩,她,以及徐山,复制一般照刻出来的面容,连出生日期都一致。
明明是两个生平经历都毫无交集的两个独立人,却让凡岐有一种照镜子的浑身发毛的诡异感觉,好像人类基地和联邦是相对着一面巨大的映像镜。
她也因此产生更大胆荒谬的猜测,阿筝和陆岩是这样,她和徐山是这样,倘若真的存在那面镜子,那么它投映出的不仅仅是几个人,而是一视同仁地创造出所有它看到的景象。
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么就不会只有她们,还会有其他人,就像是两个相对应的平行空间,彼此映照而独立的存在着。
但即便是镜子,真实的存在只有一方,而镜子里倒映出的景象只不过是附庸副影,人类基地和联邦,哪一边会是镜子里的人?
凡岐脑海里思绪纷乱如麻,想要验证镜面人这个猜想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她可以联系到阿筝……不,只要有办法问一问符涯。
本体一旦湮灭消失,镜子里的人也就不复存在,陆岩的意外死亡有没有引起阿筝命运轨迹的变化,这是求证的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如果阿筝受到影响,人类基地便是虚幻的倒影,那么凡岐也理所应当的是镜子里的人,至于镜面人的死亡会不会连累牵扯到本体,凡岐还不能确定,因为徐山的身体确确实实是被她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