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过外人的淮北,对这个突兀的访客本能有点儿排斥。她直觉不喜欢这个“哥”,这个“哥”看她的眼神儿往肉里钻似的,让人浑身上下不舒坦。
淮北甚至觉得如果在哪个咖啡厅里,樊贵这种眼神儿能算性骚扰!
她吸了口气,强压下满身鸡皮疙瘩,乖顺地叫了一声:“哥哥。”
淮北的声音柔和好听,这句“哥哥”叫得那个年轻男子脸上一红,他垂下头搔着脑袋“嘿嘿”直乐:“淮北啊,以后咱就一家人了。马奶奶说你长得好,我没想到你长得恁俊咧。”说着他一屁股做到床沿儿上,就要拉淮北的手。
没想到来人这么孟浪!淮北惊诧地抬起头!
眼前的樊贵黑黢黢脸上眉眼带笑,平淡的五官居然有几分饥色。淮北心中一动,轻柔而坚定地甩开了樊贵的手。她蹙眉回头,求助似地看向董月娥。
淮北莫名笃信:妈那么泼辣的一个女人,怎么能看着自己女儿让亲戚轻薄了去?
果然!董月娥很不待见樊贵这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拉拉樊贵的衣角儿,脸色不悦:“贵儿啊!干啥呢?当着姨的面儿臊我闺女?拿我这当娘的做死人啊?”
樊贵讪讪地撒开了淮北,他再看看床上的美人儿,倒有几分理直气壮:“姨,你出去一会儿呗。我有心里话儿想跟淮北妹妹单独说说呢。”
淮北微微挑了挑眉毛,她轻轻地咬住了嘴唇,没有抬头。
董月娥一撇嘴:“呸!想得美!哪儿到哪儿你就敢提这个?当我老林家什么人?”
樊贵的脸色陡然一变,好像是要发火儿。
一直倚着门的王彩霞“噗嗤”笑了出来,她乐呵呵地打圆场儿:“樊贵兄弟啊,人呢,你也见了。这就黏黏糊糊的可不像个老爷们儿。我们淮北虽说在外面念书打工好几年,可也是个规规矩矩的大闺女。哪儿经得起你这么揉搓?有道是看在眼里不算有,讨价还价买到家。你赖这屋里摸得着一时,摸得到一世么?走吧,上房屋里坐着,这院子里的大事儿还不得爹妈做主?”说到这儿,她邀功似地看了婆婆一眼。
董月娥抿着嘴儿乐,爱怜地拍了儿媳妇儿一把:“我们霞说的是正理。”
林淮北陡然觉得心惊肉跳,她垂着脑袋狠狠地拧着自己的手指头。
樊贵又看了淮北半天,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跟着董月娥去了正房屋里坐着了。
屋里的人很快走了个干净,仿佛这屋里站不起来的姑娘是一样儿仓库里等着买主儿的东西。王彩霞临去的时候,坏笑地看了淮北一眼,“咣当”一声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地,生怕了跑了似的。
这下儿声儿好大,把淮北吓得一哆嗦。
她双手紧紧地搅在一起,心里隐隐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可是又不敢细想。她总觉得亲生父母不至于这么对她!
又过了好一会儿,听着院子里嘻嘻哈哈的声音好像是在送客,淮北轻轻地撩开了盖在腿上的毯子。
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偷偷向外张望:他们果然在送客,樊贵一脸笑,爹妈也是一脸笑。
不过爹妈笑得脸上都开了花,樊贵……就笑得心事重重的……那嘴脸活脱刚为买房背了贷……
嫂子的眼光儿刁钻地往淮北屋里瞟了过来。
淮北机灵地侧过身子,轻巧地坐回了床边儿去,因为没有穿鞋,所以淮北悄无声息的。在这个家里,淮北没有鞋,他们都觉得她还不能走路,所以没给她预备那没用的东西。
其实淮北已经能走路了,但是她跟谁也没说过。她只是想不起来了,她又不傻。
几天后,淮北的爸妈郑重其事地跟淮北说了会儿话。淮北自从回了家,还没这么郑重其事地跟爸妈说过话儿,手里不用糊纸盒的那种郑重其事。
淮北她爸闲适地抽了半晌烟,才瞥了董月娥一眼:“他妈,闺女家的事儿还是你说吧。”
淮北她妈看了看淮北,有些心虚似地局促。
她揉着围裙,声音不大:“淮北啊,要说你也不小了,在外面瞎飘了这么多年,也没挣上钱。你这就要把什么都耽误了。他们管这叫啥?对!叫‘剩女’!你听着好听啊?眼瞅你就要‘剩’下了,当爹妈的能不急吗?爸妈给你挑的婆家是个好人家儿。那小子你前些日子也见了,樊贵儿是个能耐人,工地儿上当大工一天三百多呢。赶上忙季儿比城里小伙子能挣!实实惠惠儿的!淮北,世上哪还有比爹娘更亲的?这小伙儿挺好,爹妈的意思呢,你们下个月就成亲吧!”
淮北她爸空前和蔼地点了点头:“淮北啊,你妈说的是咧。俺们这也是为了你好。爹娘哪能害你?”
“成亲”这个词儿其实不在淮北的日常词汇里,以至于她刚刚听到的时候恍惚了一下儿。她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爸妈在说什么。
然后她猛然打了个激灵!
林淮北一瞬间错觉自己是置身于某个荒谬穿越故事里!
她虽然没带着前世的记忆,但她还记得这世上的道理!这是二十一世纪了吧?办事儿总得凭个法律吧!他们只是她的父母而已!凭什么他们就可以把她嫁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她都没跟他说过话!这个家她回来两个多月,已经没黑没白的糊了好几万个纸盒儿了!就爹娘嫂子天天赏她吃的这口剩饭,她也不算白吃白喝!
林淮北眼圈儿通红地看着父母,父母毫无愧疚地看着她,好像他们的安排天经地义!
那么淮北现在的情形就还不如穿越呢!如果她真是故事里的女主角,哪怕她给放干净了血,哪怕她给挂到城墙上,哪怕她被迫活体移植了狼心狗肺给她那以为嫁给男主角就万事大吉的亲生姐妹!故事里的混账逻辑都有机会让她逆风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