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北怔怔看着妈妈的背影儿,傻乎乎地坐在床上,她真不明白,自己又哪句话说错了?自从出了院,她好像怎么都不对家里人心思。嫂子就不说了,爸不给她好脸儿,妈好像也嫌她。淮北可委屈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家里人?难道自己以前犯了很多错儿?
捂着脑袋冥思苦想了好久好久,她终于完全放弃,这可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啊。
然后,就没人搭理她了。
林淮北一个人默默地在这张摇摇晃晃的床上坐着,她腿疼,头也疼。
以前在医院,虽然是孤零零地在床上躺着也没人搭理,好歹还有医生护士照顾她三餐饮食,吃药打针。她还能任性地把自己缩在床铺的一角儿,心里害怕就眼都不睁!那个时候她有莫名的底气,反正她是病人,全世界都得顺着她些!
可是回到家了,她忽然就害怕了!害怕到后背疼!那是一种接近动物本能的恐惧。在医院她的慌乱还像是站在悬崖边儿,现在坐在自己家床上,她害怕得就像脚下万丈悬崖可她走在一根细线上一样!这完全没有道理!
一瞬间她有点儿怨恨自己,觉得妈妈说得对!自己真的一点儿用都没有!活着就是为了妆点太平的!哎?妈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林淮北揉揉脑门子,总觉得董月娥不是说得出“妆点太平”这四个字儿的母亲!
就这么坐着、想着,熬到天都黑了,外面传进来饭菜的味道。那大概是妈妈在做饭吧?院子里她两个小侄女,一个四岁一个两岁,正在你追我赶地“呀呀”叫着满地乱跑。
淮北在屋里听着,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她恍惚觉得这里有点儿像家了。
就在这时,大门一响,外面有点儿热闹,是谁回家了?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妈妈兴高采烈的声音:“哎哟!正子!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二十多天没给俺儿做饭了!亏死俺小子了!来洗洗手吃饭!娘给你炖肉了!”
淮北听到有个少年的声音不大,但是透着兴奋:“娘!你和爹把俺姐接回来了?俺先去看看俺姐!俺姐在哪屋儿呢?姐!姐!你在哪儿呢?”说着,林淮北就听到轻快的脚步声往自己住的这个房间走来。
林淮北有一瞬间可高兴了,是弟弟回来了!不为别的,就为弟弟声音里那份儿真挚的思念和本能的快乐!只听声音就知道,在这个家里,弟弟是喜欢自己的。
可下一秒钟,淮北就听到了父亲的厉声呵斥:“正子!你瞎跑啥?你姐有啥好看?吃你的饭去!”
然后……弟弟好像被妈妈匆匆拽走了……
林淮北颓唐地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爸爸为什么不让弟弟看我呢?我是瘟神吗?受伤不传染啊……
还是我以前做错了什么?爸妈怕我带坏了弟弟?
后来,院子里就没有什么声音了,爸爸、妈妈、嫂子、弟弟他们说话怎么都嘀嘀咕咕的?只有嫂子怀里的小侄子哭了几嗓儿,还被嫂子厉声给呵斥下去了,吓得小婴儿吭哧吭哧地小声儿抽搭。
他们好像在吃饭。大哥在外地打工,年底才回来。家里怎么说也有四个大人三个孩子,可是吃饭怎么这么安静呢?一点儿也不像淮北想的那个样子,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吃饭的时候难道不是应该有说有笑的么?
没人给她送吃的,天要黑了,有一点儿饿,淮北吞了口唾沫。她决定不开口要吃的,在家人面前,她突然生出了些古怪的傲气。
就这样,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等到灯都亮了,等到树枝上的乌鸦都“嘎嘎”叫着飞走了,董月娥才端了一碗剩饭剩菜给淮北送来。
淮北发现妈给自己端来的都是肉边素,陪着炖肉熬出来的白菜萝卜就米饭。菜有点儿凉了,妈给她倒了一碗热水。
淮北皱了皱眉,可什么也没说。她就慢慢儿地吃。虽然回家没多久,她已经明白过来了,在这个院子里她除了听话没有任何出路。
董月娥看淮北吃饭,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了。淮北吃东西这慢条斯理的样子,她看着就着发急,在医院说了她多少回了,也不见这妮子改!天生不是麻利的命!哎,算了……女人啊,只要能生下儿子降伏婆家,别说吃饭慢,就是打公公骂婆婆也不算毛病,那叫本事!
董月娥给这屋换了个能亮的灯泡,然后抱了一大堆纸盒儿坯子,坐在淮北床边儿默默地糊。她在等着淮北吃完饭,好给她收拾碗筷,这是她的活儿。
林淮北听妈妈一边儿干活儿一边儿念叨,才明白过来:妈妈手里糊的纸盒儿是村里小加工厂的外包装。这样的纸盒儿糊一个,老板给五分钱。村里没出去打工的妇女都成百成百抱回家成天成宿地糊。
她妈说了:“挣点儿是点儿。咱家还有一个半大小子等着说媳妇儿,现在的行情光彩礼娶不回来,怎么也得给你弟弟再盖个院子!如今周围的女孩儿少,说个亲花多少钱你知道不?咱土里刨食儿的人家儿哪儿容得下吃闲饭的女子呢?”
看着妈妈黢黑粗砺的手,淮北无声地把自己娇白细嫩的手向后藏了藏,坐在老家的炕上,她觉得长了这样一双手是对不起爸妈的。
董月娥看了看淮北的手,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再后来,董月娥就拿了淮北的吃完饭的碗筷去收拾了,倒留了一大堆纸盒儿在淮北跟前儿。妈什么也没说,那意思你自己看着办。
目送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林淮北拾起来一沓纸片儿学着妈妈的样子一个个地糊了起来。她挺大的个人了,不能在家里吃闲饭不是?哪怕是剩饭也不能白吃。林淮北觉得,妈妈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