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继续絮叨:“听说这回死了的倒霉鬼,人家保险公司一人赔了一百多万呢。你爹说咱家要是有这一百多万就好了,给你兄弟娶媳妇,给家里盖房子,给你哥哥在县里买楼,什么事儿办不了?也不知你残了、傻了,他们赔不赔?你爹说了,就是保险公司不赔,也不能放过你老板!那姓周的还惦记让咱家出医疗费?我呸!”
林淮北一言不发地听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她想,要不然明天我偷偷跟老板说,别让他再来了……
大概她妈也觉得这么说话不合适,她给她擦身子的手势也柔和了些:“妮儿,妈不是盼你死……这回你出了恁大的事儿,妈看那些来认尸的哭得死去活来,还有那尸首也找不见的对着海哭呢。妈听着也跟着抹了不少泪儿呢。你这回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准定能找个帮衬娘家的好婆家!来,抬头,妈给你擦擦脖子后头。”
林淮北乖乖地抬起头来,虽然现在她做这个动作有点儿费劲。
然后,她就觉得她妈妈陡然住了手,也住了嘴!
林淮北慢慢扭过头,她就见她妈跟见鬼了一样看着自己的脖子后面,她的脸色苍白,她眼里瞬间蓄满了热泪,她忽然用手捂住了嘴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林淮北一头雾水地看着母亲夺路而逃,她想不明白自己又怎么不对了。大概这次她让妈妈很不高兴了吧?妈妈这一去,到天亮了都没再回来。
那天晚上,林淮北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脖子后面的湿毛巾让她难受极了,可有什么法子呢?她现在不能动……
天亮了不久,她老板就来了。
看看她父母不在病房,她老板不意外也不客气。
他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儿,絮絮叨叨地跟她抱怨:“淮北啊,大热天的你说你翘班儿去短途旅行个什么劲儿?你也不跟我请个假,你但凡请假我都不能让你去嘬这个死。哪怕你那天在公司摸鱼看淘宝,咱顶多把手剁了,你都不至于这么惨!哎……你混成这样儿,我也没法儿再批评你。你说叫老板说你什么好?!”
林淮北有些羞愧,虽然想不起来老板是做哪行的,但是旷工总是不好。
她就听他跟自己推心置腹:“淮北啊。我这是跟你说,你这回住院也花了十来万了,你爹妈可好,一毛不拔。我找你医保卡也找不着,这不是公司都给你担着呢么?回头啊,你也劝劝你父母,老板对你算仁至义尽了,你别让他们讹我了行不行?老板真不想跟你们家走到对簿公堂的那一步儿。你知道咱公司买卖不算大,你爹妈那张口几十万的我可赔不起。我真没想到你爹妈是这样儿的人,怨不得你逢年过节也不爱回家呢……”
林淮北顿时难过了,她垂下眼睛,觉得自己可能没法儿说动父母。自从她醒来,他们一句话也没让她说呢。好像她的意见完全不重要。
似乎是察觉了自己的为难,林淮北觉得老板口气也缓了缓:“淮北啊,老板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声儿都不吭呢?你有什么想法儿,你可以提么。你不是以前挺爱说话的么?”
林淮北有点儿惊讶:我竟然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么?
她犹豫了一下儿,终于问出了个在胸中盘桓已久的问题:“那个老板……您贵姓啊……”
周楠尔一口气噎住,差点儿咳出来:“你……你真想不起来了啊?我是你老板周楠尔啊!你可是一毕业就跟我混的!哎,我说淮北,咱俩不逗啊,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说话声音都变了?”
看着眼前给包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女人,周楠尔忽然有些毛骨悚然:“淮……淮北……你没事儿吧……”
林淮北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老板,她想:我死里逃生,毁容断腿,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你怎么会觉得我没事?
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她觉得不应该这么对给自己付医药费的人说话。
她歉然地摇了摇头。
周楠尔狐疑地盯视了林淮北好久,他强行压下自己不安的情绪:“淮北,那什么,没事儿,没事儿。大夫说了回头就帮你拆绷带。到时候你就能舒服点儿了。你放心,大夫说了,你恢复得挺好。”
周楠尔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看着淮北那颗木乃伊似的脑袋,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觉得今天淮北拆绷带这日子不好,正是那场车祸之后的第二十一天。
民间风俗这日子叫三七,三七—回魂夜……
其实周楠尔今天不想来,他右眼皮跳,直觉这不是什么好兆。
他听同事们说了:出事儿的海边儿,天儿不亮就有事故家属在那儿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亲人烧纸喊魂儿呢。路过的都觉得瘆得慌。
今天周楠尔从那儿路过就看见海边儿停着一梅赛德斯轿跑,有个男人跪在沙滩上哭得死去活来。
但是他今天不得不来,医院要拽个冤大头掏医药费。周楠尔神烦这一出儿!凭什么呢?林淮北又不是工伤!霸道总裁该你的?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周楠尔自己还恨不得找个富婆,后半辈子不努力了呢!
这年头儿大夫也不容易,为了让周楠尔到场,大夫跟他好说歹说:“病人今天拆脸上的绷带,要是恢复的还行,我看就别住院了。回家休养也差不多,还给您省点儿治疗费。”
听了这话,周楠尔松了口气。
拆绷带其实是件挺有仪式感的事儿,出医药费的大爷周楠尔c位戳在病房中间儿,匆匆赶来的林淮北的亲生父母都让护士给挤到了犄角旮旯。周楠尔当仁不让地当了这个头牌!反正钱花了估计也要不回来了!他得踏踏实实看个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