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北翕动了一下儿嘴唇,可什么都没喊出来。不知为什么,林淮北觉得“爹”这个称呼陌生得很,好像这辈子都没喊出口过。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儿,这种恐惧就像弱小的动物碰到了天敌。
反倒是她老板周楠尔,愣了愣神儿就扭头冲出去找大夫了。
他一边儿跑一边儿喊:“大夫!可了不得了!病人醒了怎么六亲不认了?!”
被周楠尔强行拉扯进来的大夫、护士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病人失忆了。
林淮北甚至觉得大夫都没怎么太认真地给自己做检查。他简单地探查了一下儿她身上的伤口,拨弄了一番她脸上的纱布,再随便问了她几个问题之后,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人家甚至有点儿理直气壮:“这就不错啦!旅行车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跟她同车的旅客当场没命的都有。咱们这个病人脑震荡、头部皮肤撕裂、腿骨骨折已经是老天保佑了。前两天我不是给你们看脑ct结果了吗?当时就跟你们说可能有后遗症了。记忆混乱是结果之一。好在病人没有脑水肿,要不然更麻烦。”
让大夫一说,林淮北果然觉得自己右腿酸疼,她摸了一下儿,果然腿上打着石膏呢。
所以她现在就是记忆混乱吗?不!她是脑子一片空白!
她老板一听大夫的话就急了:“大夫,这失忆什么时候能好啊?她脑子会不会彻底坏了啊?大夫!病人还年轻啊,这病咱得治啊。”
大夫满脸为难:“我们是住院外科,现在关于怎么恢复记忆这块儿治疗,咱们的法子也不是特别多。这个目前只能维持营养,让病人慢慢恢复。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起来,恢复到什么地步?不太好说。当然了,如果病人和家属有迫切的要求,也可以去大医院找专家会诊。”
说到这儿,林淮北就见大夫神情复杂地看了病人父母一眼,说话分外留着余地:“那个费用么……就非常高了……而且治疗效果也未必特别好……”
她老板听了这话,怏怏地不言声儿了。
淮北觉得老板甚至怪对不住似地看了她一眼。别看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林淮北瞬间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他大概为她花不起那么多钱了……
而这会儿她妈担心的显然是别的事:“大夫,您说这会不会破了相,丑了脸啊?”
她爹也急了:“一个妮子家!脑袋好不好使管什么?脸面才是最要紧的!她以前倒是脑子好使,家也不回有个屁用?不行!大夫,你得把她脸上的纱布给俺解喽!俺得验验货!”
林淮北在纱布底下皱紧了眉,爸爸怎么这么说她?!她怎么能是个“货”呢!
在场的大夫、护士对视一眼,显然是怪看不上这对儿病人家属的。不过这年头儿医闹太多了,大夫、护士看见不平事也是腹诽不敢言。
林淮北就听大夫尽量通俗地给父母解释:“这个你们可以放心。虽然病人有头部皮肤撕裂,但咱们现在处理面部损伤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尤其这位周先生特意关照了,给病人伤口用的都是美容级缝线。我看咱们也别现在折腾病人了,毕竟按照治疗计划明天拆线。你们看现在病人这个边缘皮肤,不红不肿。我看问题不大。”
林淮北轻轻地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不毁容总是好事儿。
她爸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愤愤地嘟囔了几句:“行!就等明天!要是俺闺女面相儿坏了,看俺不砸了你们办公室!”
护士长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她怪没好气儿地说:“病人账上没钱了,家属该缴费就把医疗费缴一缴吧。”
这句话果然厉害,林淮北觉得自己的父母立刻不吭声了。
倒是老板讪讪地站了起来:“大夫,至少她的智力不会受影响吧?这姑娘以后还能上班儿吗?”
林淮北抿着嘴角儿默默听着,复活之后开局不顺啊,她其实已经慌了!
那天晚上是林淮北的妈妈陪床。毕竟是亲生母亲,她妈也不是一点儿不伺候她。
她给她喂饭、擦手、擦身子。妈妈手重,擦得她皮疼。但是林淮北乖巧地忍住了,她直觉父母不是特别喜欢她这个女儿。这个灵魂并非不会审时度势。
林淮北默默地听着妈妈不停嘴地念叨她。
妈妈说话有点儿口音,她得静下心来仔细听才能字字句句弄明白。
她妈喂她吃了医院食堂打来的饭:“妮儿啊,你是阴历七月十五出的车祸。你说你个死妮子出去浪的日子也邪性!好端端一辆轿子车直眉瞪眼冲断路边栏杆直接扎到海里头去了!那短命鬼儿开车的当场没命了不说,连累着坐车的也搭进去好几个,造孽的咧。”
林淮北一边嚼着没什么味道的病号饭,一边儿苦苦回忆。可她一直想到头晕目眩,对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瞬也丝毫没有印象。
看她不嚼了,她妈干脆不喂了:“你个死妮子昏了二十多天了,这次为了上医院守着你,娘没出去干活儿少挣了多少钱?更别提听说你好些日子不醒,你爹撂下工地上的活儿来跟你老板讲理。饶是不挣钱,还要担吃喝!在城里呆一天亏三百多哩!死妮子,家里拼死拼活供你上大学,指望着你帮家里供楼还账的。你翅膀儿硬了家都不回!怎么样?现在吃了亏,还不得家里人伺候着?养活你我是倒了多大霉?丁点儿指不上!还不如当初不供你念书呢。你说你要是有个好歹儿,这还能有人要吗?啧啧……你怎么就不知道愁呢?”
林淮北脑子飞快旋转:还好,我大学毕业了。嗯,我还有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