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夸赞”灵敏的鼻子,在空气的流动间嗅到了阿薇姑娘身上的味道。
不是单纯的胭脂花露,还有在厨房里操持后自然而然染上的柴火味。
踏实、质朴,以及哪怕是心跳飞快也不会慌乱的安定。
安定到,什么样的答案好像都能坦然接受了。
“这也是添筹子吗?”沈临毓轻声问。
阿薇愣了下,想起前回两人关于添筹子的对话,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
“不是,”虚虚抵在沈临毓身前的头摇了摇,她说得很平白,“是吾道不孤的感激。”
平反。
不是简单的翻一个冤假错案。
她对抗的是皇权,是永庆帝明知是错、还一意孤行的君恩。
“在和嬷嬷隐姓埋名的那么多年里,我其实没有想过‘平反’。”
“嬷嬷也不敢让我去想。”
这事一旦开始想了,就是无穷无尽的怨恨与不忿,是无能为力的痛苦与不甘,到最后便是连眼下最简单的“活下去”都没有办法做好的自我折磨。
翻案,于男子难,于女子更难。
“所以,不去一遍遍思考冤屈,愤怒命运,才是当时我们最好的生存之道。”
“我很理解太子的想法,算是一种逃避吧,靠着逃避,和一个个小小的目标,让自己能往前走。”
“你知道我当时的目标是什么吗?”
“是这个月要比墙上划的上一道线再长高一个指节,是明日要完整杀一条鱼而不弄破苦胆。”
沈临毓失笑出声。
胸口起伏,以至于能清晰地感觉到抵在那儿的额头是热的,也就能想象到,他现在看不到的那张脸庞应是红的。
他还是抬起了右手,用伤势轻的这只手按在阿薇的脑后,道:“可你依旧会愤怒。”
阿薇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似是很不习惯,而后又放松下来:“是啊,不敢为自己,而是为了他人。”
“顾家兄妹那样的,乡里村头很多人家的磨难。”
“再后来,是为了母亲,气愤她的遭遇,难过她的痛苦。”
“看起来是我支撑着她活下去,给了她一个‘回京向继母复仇’的目标,但同是,也是母亲点燃了我心中的勇气。”
“嬷嬷给了我很多支持,她教了我很多,也帮了我很多,但我一直跟着她,我们的脾气很像,怯懦也很像。”
“勇敢的是母亲,她让我相信,我可以去拼去赌,我这么一双手,也可以为家里复仇。”
说到这里,阿薇停顿许久。
沈临毓没有催促她,也没有把这话接过来,就这么等着她。
因为他的胸口是烫的,那是阿薇姑娘的眼泪,透过了秋日衣裳,润湿了他的皮肤,也滴透了他的心。
让他不由地紧了下覆在阿薇脑后的那只手。
阿薇调整了下呼吸,再开口时,声音是喑哑的,但语调还是稳住了。
“她让我敢于为自己的人生去伸冤。”
“哪怕,我抗争不过皇权,但我起码能撕开一个角。”
“从冯正彬开始,像小时候那样,一个个小小的目标,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让我觉得,我不是孤独的。”
“而你,沈临毓,你让我相信,我能撕开的不仅仅只有一个角。”
“即便会借助你的力量,也是我为他们报了仇。”
陆念告诉过她,不要害怕借刀。
便是进了厨房里,也不是自己的那套厨刀才能砍瓜切菜。
只要能做出一桌好菜来,谁的刀、谁的柴,又有什么关系?
沈临毓也告诉她,她可以尽情利用他,把他当做自己手里的刀。
在回京的这条路上,她是陆念的刀,又何必不敢再握一把刀?
拇指一下又一下抚在她的头发上,沈临毓整理下了思绪,道:“这十年里,我从没有想过放弃,或者说会觉得走不通。
敢于去想,在这一点上,我远比你幸运。
但是,遇上了你,让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顺,走得更快。”
没有这突然回京的一把尖刀,沈临毓固然可以从科举舞弊入手,他查到了冯正彬,以此按部就班向岑太保发难……
看起来道路清晰,但真正在千步廊行走过,才知道绝非如此简单。
撬开冯正彬的口需要时间,岑文渊再过几年就会告老,再从岑文渊咬向安国公,牵扯出背后的李崇、李巍等人,沈临毓需要“徐徐图之”。
几年、十几年,说不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