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炽喝着茶,揭开盖子瞥了一眼,放下。
元观态度无不诚恳,再道:“除此之外,诸多小王部落屡屡被中王和旻王的军队所欺凌,侵占田土。每年到了放牧季节,旻王的部落便将牛羊驱赶四处驱赶,他们敢怒不敢言,同样民怨沸腾。尤其战后,盘剥越发严重。”
“第三,永安府二十年前曾是景人故土,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汉人义军占着山头,不能被旻人军队消灭,呼来喝去招呼了上万人,形成水泊梁山的山匪架势,立着景人的国旗,自称为‘遗民军’,一直没被攻打下来。”
元观站着回话,额头上全是汗,先把形势陈述一遍,接着道:“大人,如果能联合这三股势力,与大人商议时间地点起兵,里应外合,能击伤旻军命脉迅速拿下州府。对大人有大功劳!”
游说的基本规则,晓之以利,动之以利。谢无炽不答这个问题:“如今北旻与大景交战紧急,旻军治军严整,提防暗桩和奸细,二位冒着生命危险出一趟寨门恐怕不容易?”
元观苍白的脸上流下汗水,往地上一跪:“小女回来后,称大人恐怕怀疑其中有诈,小人兄弟便以性命前来相说,只求大人纳下良策!”
谢无炽似乎公务繁忙,有些心不在焉:“元大人,分化北旻攻陷城池的不世之功,一旦达成二位可都有大功劳,难道二位没有所求?”
元观:“我们兄弟二人,只求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后,在东都赐我兄弟良宅良田,高等爵位,大批金银,不再以奴隶的身份被世人所知。”
谢无炽盖下茶碗,道:“这些东西,你让旻人往狁州城内丢尸首,旻军难道不曾许诺你高官厚禄?”
“……”
谢无炽说的这句话,明明是戳人脊梁骨的逼问,反而还有几分调侃意味。
元观知道这果然是个过不去的坎儿,诚实地道:“当时我兄弟二人以为再也不能回大景,想在北旻谋身,故而使用了一些毒计。这个毒计,也是音昆王子所授意……直到那天夜里,小人的兄弟偶遇到了二公子。”
听到自己名字,时书撑在椅子旁,抬头看他。
元观对时书笑了一笑,笑的很是复杂,道:“小人从未想过竟然能再遇恩公,而谢大人也早已镇守边庭、宰执天下。原本不敢高攀,怕大人早已遗忘,更嫌弃小人是北逃的贱奴。乃是我家兄弟在壕沟里和二公子照了面,竟然还被二公子认得,小人这才鼓起勇气,让小女前来献策。”
元观一家,显然也是赌命来了:“倘若不是二公子心善,这个计策小人是万万不敢向景人献的,只怕刚见了小人这兄弟的面相,便被杀了。”
“所以你也知道,景人和旻人不相容。”
谢无炽站了起身,脚踩着地上的砖花,神色几分肃厉:“元大人计策是否可行,本官暂且不论,但一张嘴就要本官的弟弟,还是去旻区的危险之地,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小人明白,小人……小人一家老小,三口人,图的也只是活命而已。小人实在是……除了二公子,难以信任别人……”元观争取着说,“小人有一套周全的办法可保二公子平安进入旻区,假扮成小人的小仆,易容换装随同回旻,住在舍下,周旋笼络由小人负责,只需协定之日二公子漏个面,以安众人之心,接下来便可请二公子回程了!”
时书不必跟那群人打交道,他是个诚意。
诚意,就是只需要漏个面的事就好。
现在,他的危险性已经降到很低。
不过,谢无炽什么也没说,道:“二位先去休息,本官自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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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两个人坐下,元观替元赫扯下裹脸的头巾,一张被汗水泡得发白的坚毅的脸露出,擦了擦汗。
两个人坐着喝几口冰凉的水,元赫早就忍不住满脸屈辱:“我看真不该来这一趟,景人都把我们当狗,没必要来。这谢都统制也一样。”
元观平和一些:“你我一无所有,却要取信于人,本来就很艰难,平常心吧。”
“老子真受够了。”元赫粗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元观解开他后背,众多纵横交错的伤疤,被汗水沤得发臭。元观重新坐了下来:“还这么暴脾气,我们多少岁了?”
“我四十三,你四十了。”
“四十了啊,你说什么时候能有块田,我也想归隐田间了。”
“归隐田间?在源县的秦安山里种田,你又非要出去,舍不得你写的那些书本,还说文宗词本,非要送到大景去刊印。”
元观哼笑了声:“你从来不读书。”
“但读不读书,这辈子都到四十了。”
“四十算什么,死我也不怕,我只想千古留名。”
千古留名。名和利的位置,甚至是同等的。没有哪个文人不想千古留名、名载史册。元观掏出身旁的包袱,竟然是一卷一卷厚码起来的白纸黑字,有的早已卷边腐朽,可见磨砺之深:“谢大人再不信我,我只好进献此书。毕生心血书写,如果毁约,让他将我的百万手稿付之一炬吧。”
“你那些纸张?不过就这些纸虚无缥缈,能说服他吗?”
“如果这些纸没用,那我也一无所有了。”元观萧瑟一笑。
与之相隔不远的另一扇门内,时书正坐在椅子里。
地图摆在桌面上,厚厚的几沓,一副更为详细的线路图。谢无炽坐在他身旁,将地图一页一页翻过,并与斥候探来的另一份地图比较。
“山脉,村落,桥梁,据点,标注清晰。”谢无炽说,“地图还更完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