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盈盈愣了好一阵,似乎不敢相信刘老师的话,她摆动着头,好像在四处看,她似乎忘记自己失明了,摆动了两下才重新意识到残酷的事实。
眼泪无声地落下。
大滴的泪珠砸在床单上,打湿了一小片。
此后,好像被关掉了的水龙头,她的眼泪一瞬间止住了,她神情呆滞,好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萎靡不振,较小的身躯似乎又小了一圈。
她说想静静,让刘老师离开。
在这一刻,刘老师理解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她觉得,郭盈盈的心在这一刻死了。
郭盈盈意识到自己被哥哥抛弃了。
她理解,一个又聋又瞎的拖油瓶,谁都想扔。本以为,相依为命的哥哥会是个例外,唉,终究还是高估了。
据说,那一年她才五岁,郭天地十五岁。
那时候,他还不叫郭天地,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外号,臭狗子。火车站的小乞丐们都这么叫他。
熟悉之后,她问为什么他的名字那么难听。
他笑嘻嘻地回答,因为他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刮风下雨的时候无处可去,被淋成落汤鸡,有一回,他发现了一个大狗窝,那是一家有钱人,狗窝又大又宽敞,不仅有屋顶,连窗户都有,他被淋得狠了,就钻进了狗窝,那一晚睡得简直不要太香。
从此之后,火车站的小乞丐们就给他起了“臭狗子”的外号。
这些凄惨的经历,他说起来的时候总是调侃和吹牛的语气,好像苦难是值得骄傲的功勋章。
他说那天他正在广场卖香烟,看到一个小女孩哭得很可怜,哭声实在把他烦透了,他过去一问才知道小女孩和父母走散了。
他给小女孩买了一块糖,抱着她去广播室,寻人启事播了几十次,小女孩的父母都没有出现。
他报了警,把小女孩交给警察,小女孩看到警察吓得哇哇大哭,根本待不住,他和火车站的警察很熟悉,警察让他先把孩子领回去。
那时候,他租住在火车站后面的破旧民居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他把硬纸板铺在地上,自己打地铺,让小女孩睡床上。
日复一日,小女孩的父母没有找到,就这样,他们成了萍水相逢的兄妹。
小女孩记得自己的名字,郭盈盈。
她不想有一个叫“臭狗子”的哥哥,不想被其他小朋友嘲笑,于是,“臭狗子”决定改名字,想破了脑袋,没一个名字让他满意的,什么小军,大山,小健,小康,这些常见的名字都不符合他的气质。
郭盈盈问,哥哥,你的气质是什么?
他说,放荡不羁,浪迹天涯。
这两个词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他经常趴在小卖部的窗户口偷看电视。
忽然,灵光乍现,一个响亮的名字窜入他的脑海,他说,我无父无母,天地就是我的父母,我就叫郭天地吧。
后来,郭盈盈回想起,她父母曾经带她去看过升国旗,她觉得那是北京。
郭天地决定带她去北京寻找父母,攒了大半年才攒够了火车票,兄妹俩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火车上的饭很贵,郭天地只给郭盈盈买了一份,而他自己,买了一瓶橘子汁。
一瓶橘子汁,比一顿饭钱还要贵一点。
这不是他第一次喝橘子汁,很多年以前,有一位阿姨,抱着他上了一辆火车,在火车上买了一瓶橘子汁给他喝。
那才是他第一次喝橘子汁,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味道,酸酸甜甜的,比肉汤还好喝。
那时候他几岁,已经记不清楚了,那位阿姨的样子也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阿姨很漂亮,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漂亮。
兄妹情深
幼年的记忆几乎是零,只记得他有奶奶,奶奶抱着他,说要带他去找妈妈,奶奶把他交给那位阿姨就走了,他哭得撕心裂肺,奶奶却连头都没有回。
那位阿姨说,“不要哭,奶奶连头都没有回。你哭给谁看?眼泪只对在乎你的人管用。”
在火车上,郭天地充满自豪地把自己的人生经历讲给郭盈盈,那一刻,他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反而像个历尽沧桑释怀过往的耄耋老者。
很多年以后,郭盈盈想,乐观和豁达是上帝为郭天地打开的唯一一扇窗户。
他们站在北京站的出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点懵,放眼望去,高楼林立,一股令人茫然却又兴奋的气息扑面而来。
郭天地说,他感觉自己的根就在这里,他要留下来。
兄妹俩摸着石头过河,一路跌跌撞撞,走了数不清的弯路,总算在北京安顿了下来。
郭天地快18岁了,人高马大,很容易找到了活儿干,在火车站附近的餐馆,管吃管住。
郭盈盈早就到了上学的年龄,郭天地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北京的县城有打工子弟小学,那是一所专门为建筑工人的孩子建造的小学。
为了郭盈盈上学,他成了一名光荣的建筑工人,干最脏最累的活儿,住最简陋的屋子,吃最廉价的盒饭,几乎没有任何消费。
有时间他感觉自己跟牛马没什么分别,只要饿不死就不停地干活儿,干活儿,干活儿。但为了妹妹,他甘心做牛马。
郭盈盈很争气,学习名列前茅,用令人满意的成绩单换取哥哥脸上灿烂的笑容,是她最有成就感的事。
郭盈盈考上重点初中,郭天地换了十几种工作,只为了陪着妹妹上学。
房租很贵,柴米油盐都很贵,尽管郭天地节衣缩食,生活仍然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