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那夜的血雾仿佛还凝结在眼前,严楼盯着案头碎成齑粉的《九边兵防图》残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窗外秋雨连绵,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却盖不住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这些天他带着手下暗中追查,可每到线索即将明朗时,便会遭遇离奇变故:关键证人暴毙、账本不翼而飞、就连暗访的衙役都被人打断腿扔在护城河。对方布下的天罗地网,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每一步行动。
卯时三刻,油灯将尽,火苗在灯芯上奄奄一息。严楼揉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随手翻开案头典籍。
当“武则天设铜匦,以受四方之书”的记载跃入眼帘时,他突然拍案而起,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
烛火猛地晃动,在墙上投下他剧烈起伏的影子。如今通倭案陷入死局,常规手段已无济于事,何不剑走偏锋?
他立即叫来心腹幕僚林墨,声音沙哑却透着狠劲:“三日内,我要见到四个铜匦。找京城手艺最好的铜匠,样式我亲自画。”
三日后,都察院衙门前,四个刻着云雷纹的铜匦在秋阳下泛着冷光。严楼握着狼毫,在宣纸上重重落下最后一笔,告示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凡知通倭情事、贪腐线索者,可匿名投书,若经核实,赏银百两;诬告者,反坐其罪。”
他特意用朱砂在告示下方画了个火焰标记——那是他在浙江抗倭时,百姓为感谢他救命之恩,送给他的“镇倭印”,此刻在阳光下红得刺目。
然而头两日,铜匦前冷冷清清。严楼守在值房里,听着更夫一声声敲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知道,百姓和官员们都在观望,毕竟匿名举报在大明律例里并无先例,谁也不敢轻易触碰这未知的红线。直到第三日清晨,他推开窗,终于看到铜匦前聚集了不少人:有衣衫褴褛的小贩探头张望,眼神里满是警惕;也有身着长衫的书生低声议论,不时偷瞄四周。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攥着油纸包,手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犹豫再三,终于将纸包塞进“机密情报”的投信口。
七日期限一到,严楼打开铜匦的瞬间,三十余份密信如雪花般倾泻在案头。他逐封细读,冷汗浸透了官服。
城东绸缎庄老板每月向倭商输送丝绸千匹,换来的竟是倭寇的火绳枪;漕运衙门小吏勾结海盗,用十艘粮船的军粮换了五百杆火铳;甚至有边关将领,为了谋取暴利,将战马卖给倭寇,间接助长了敌军的战力。
每一行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眶发红,胸中怒火翻涌。
“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宏求见。”林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安。严楼将密信锁进檀木匣,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官服:“请他进来。”
陈宏一脚踏入房门,蟒袍下摆扫过青砖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他甩了甩衣袖,露出袖口的獬豸补子,眼中满是不屑:“严佥都好手段!私设铜匦,蛊惑百姓,这是要乱了祖宗法度!”说着,他从袖中抽出弹劾奏章,“御史台联名上奏,陛下命你即刻停办此事。”
严楼双手抱臂,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奏章上密密麻麻的签名。他猛地打开檀木匣,三十份密信在案头摊开:“陈大人可知,这些密信里藏着多少通倭线索?城东王家绸缎庄,每月向倭商输送丝绸千匹;漕运衙门张主事,用十艘粮船换了五百杆火绳枪……”
“空口无凭!”陈宏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起,“不过是刁民诬告!”
“是否诬告,一查便知。”严楼拿起最上面的密信,声音冷得像冰,“就从这封开始。三日前,有人举报西城李记当铺,暗收倭国银币。陈大人若不信,可与我同去查验。”
次日早朝,严楼抱着装满密信的匣子跪在丹墀。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在他背上,却驱散不了周身的寒意。陈宏站在班列中冷笑,严嵩捋着白须似笑非笑,唯有徐阶微微点头,眼神里带着鼓励。
“陛下,臣设铜匦七日内,收得通倭线索三十条。”严楼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字字如锤,“这些线索,直指朝堂内外、边关要塞。若不彻查,倭患何日能平?”
“严楼,你可知私设铜匦,扰乱朝纲?”嘉靖帝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带着久病的沙哑和威压。
严楼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日内,若查不出实证,臣全家甘受极刑!”他抬头时,眼中映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脸,“陛下修道数十载,求的是江山永固。如今倭患如附骨之蛆,臣此举,正是为陛下分忧!”
大殿内瞬间死寂。严嵩党羽纷纷出列弹劾,言辞激烈,句句都想将严楼置于死地。严楼却死死盯着嘉靖帝腰间的明黄丝带,那丝带随着皇帝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他此刻悬着的命。
“够了。”嘉靖帝突然剧烈咳嗽,血丝溅在龙袍上,“严楼,准你彻查。但记住——”他的目光如刀,直刺严楼心底,“若因你生乱,九族不保。”
严楼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几乎瘫倒在地。退朝时,陈宏擦肩而过,低声咒骂:“严楼,你别得意!”严楼握紧腰间绣春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望着陈宏离去的背影,严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心中暗暗发誓:“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危机四伏,我也定要揭开这重重黑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回到府邸,严楼顾不上休息,立即召集手下得力干将,将皇帝的旨意和当前局势告知众人。
众人听闻后,皆是一脸凝重,但看到严楼坚定的眼神,又都被激起了斗志。
“兄弟们,此次任务艰巨,但关乎大明安危,不容有失。”严楼扫视着众人,“从现在起,我们分头行动,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他望着紫禁城巍峨的宫墙,知道这只是开始。
铜匦虽开,但每一条线索背后,都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是无数双藏在黑暗中的眼睛。
而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定要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堂,撕开一道血口,让阳光照进每一个阴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