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那款药没有那么温和,你吃了之后可能会有一些不良反应,这个是正常情况。”刘女士不忘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虽然这款药会有一定的副作用,但它能让你的状况改善很多,这对于你以后的生活还是很有帮助的。”
生活常常如此,想要得到什么,必定先要付出什么来作为代价。
沈流云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因而不置一言。
去开药的这天是工作日,沈流云照常与闻星一起吃过早餐后,在门口分别。
等到望不见闻星的身影,沈流云又折返,将背着的画板放回,拿上文件出门,打车前往医院。
由于文件准备得充分,开药的过程倒是很顺利,没有被这边严谨刻板的医疗机制所为难。
如此看来,这天本该可以算作是普通、寻常的一天。
如果他没有在走出医院时,突然迷失在路口,那他确实会这样总结。
刘女士作为资历深厚的医生,见识广且经验丰富,多次委婉提醒沈流云不该过早地接触社会,只是被他错误地置若罔闻。
由于居住在柏林的这些日子以来,沈流云的潜意识里一直有在刻意避开密集的人群,因而未能对自身的恐惧有清晰明确的认知。
此刻,他站在人潮涌动的路口,身体无端沉进一片汪洋,来来往往的行人如见了饵的鱼群一拥而上,层层叠叠地将他围困其中。
渐渐的,他感到手脚冰凉,难以喘息。
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袭而来,逼迫他狼狈地蹲下身,蜷缩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意识恢复清明,他这才发现自己蹲在空旷之处,身边并无太多行人,以及——今天其实是个难得的晴天。
医院附近有一幢低矮的小楼,里面正在举行一场免费画展,主题是关注儿童心理障碍。
沈流云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正好望见小楼门口张贴的宣传海报,像找到一处能容他暂时避难的洞穴,钻了进去。
他漫无目的地游览着,墙上展示的画作各有不同,有的色彩鲜艳,有的画面阴暗,唯一的共同点是笔触都稍显稚嫩。
基于对专业内容的敏锐,他一眼便能知晓这些画的创作者大多年龄偏小,展览的介绍说明也证实了这一点。
此次画展的所有作品都出自罹患心理障碍的儿童,其中有一幅还让他感到有些似曾相识。
“橙色的圆圈是胡萝卜,绿色的长方形是白菜,黄色的三角形是玉米。”
对照着画作的细节,沈流云缓慢回忆起发生在疗养院中的一些被他忘却的小事。
年幼的创作者恰巧此时出现在他的身侧,拽住他的衣角,有点欣喜地叫他:“叔叔,我们又见面啦!”
不过梁乐天很快想起了什么,不太高兴地埋怨:“叔叔,你说话不算数,说好要来找我玩的结果一次都没来。”
沈流云想起梁乐天对自己的热心帮助,一时间感到无比抱歉,为此特意去便利店买了一个金枪鱼沙拉饭团来赔礼道歉,幸运地得到了对方的大度谅解。
在梁乐天享用那个饭团的间隙里,沈流云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妈妈是怎么知道你生病的,她自己发现的吗?”
饭团似乎很好吃,梁乐天吃得认真投入,头也不抬地回答:“没有哦,是我告诉妈妈的。”
梁乐天嘴里含着东西,话说得模糊不清,沈流云理应等他吃完再继续问,但或许是想要知道方法的心情太过急切,有些丧失耐心地进一步追问:“你怎么说的?”
梁乐天停下咀嚼,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那天妈妈来看我的时候,我抱着她说我很难受,她就带我走了。”
听起来好简单,令沈流云无法确信这样简单的方法对自身情况也同样适用。
他搓着指头,感到难言的焦虑,不太确信地继续询问细节:“就这样吗?那你妈妈没说什么吗?”
“嗯,我想想……有段时间妈妈看上去不太开心,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让她不开心,就问她怎么了。妈妈说她很难过,但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说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告诉她,她只会更加难过。”说到这里,梁乐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其实我没太听懂,你们大人说话很多时候都很难懂。”
讲述者未曾明了的内容却被沈流云这个倾听者奇异般领悟,很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梁乐天的头,“我也要谢谢你。”
就像听不懂妈妈的难过一样,梁乐天同样不懂这句谢谢从何而来,但也没有多问,继续吃手里的饭团。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闻星发了条信息来,问沈流云昨天有没有看见cloud的玩具放哪了,找了家里好几个地方都没见到。
沈流云思索片刻后,给闻星回过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只响了短促的一声,那端便很快传来闻星的声音,还掺杂着几声激动的鸟叫。
闻星跟他大致讲了下情况:“就是你送它的那个玩具,它每天都要叼着玩。今天发现玩具不在笼子里就一直在生气,不停地叫。我想了下,可能是它昨天叼出来玩了,但我不知道,关它回笼子里的时候也没注意。”
沈流云回忆了几个地点,让闻星去找一下,还给闻星提供了新的解决方案:“找不到也不要紧,我可以给它再做一个。”
听着那端电话里背景略微嘈杂的声音,闻星有点意外,“你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很快就回来,回来之后帮你一起找。”沈流云这样说。
闻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应了声好,“我自己再找一下,实在找不到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