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云曾听人讲过母亲名字的由来,全因她生了双盈盈秋水的眼眸。
这样一双眼眸想要骗人实在太轻易,何况是个年仅五岁的小孩。
没吃过的糖果和妈妈的奖励,无论是哪一个都充满诱惑,很快就促使沈流云点了头。
只是他暗暗期待了三天,等来的却只是杜双盈一句轻飘飘的“忘记了”。
不过,兴许是为了怕他闹情绪,杜双盈又很快笑着许诺,明年圣诞节会记得买。
他轻易相信,再度落空。
直到外祖父去世,杜双盈不再带他去过圣诞节,他也始终不曾知道那种长得像拐仗的糖果究竟是什么味道。
一只细白的皓腕突兀地横在沈流云眼前,让店员把那款圣诞袜形状的蛋糕包起来。
沈流云目光缓缓聚焦,回过神来,却在收回目光时不慎撞进一汪盈盈秋水里,霎时间忘了所有动作,就这么身体僵硬地愣在原地。
近二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身上的许多东西,容貌、声音甚至是性格,但眼睛是不会变的,那双眼睛同记忆中一样艳丽且淡漠,哪怕眼尾生出淡淡细纹也未曾减弱它的魅惑。
他看见杜双盈的红唇一张一合,慢悠悠地吐出不惊不喜的两个字:“小云。”
显而易见,她对这场阔别多年的母子重逢并没有感到任何惊喜,但这两个字却像咒语一样,将沈流云整个人定在原地。
沈流云很想要说点什么,或者说,他理应说点什么,可或许是那个称呼太过于陌生,在经年累月中蒙尘,他努力地张唇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地说出来,最后只能化为一个含糊其词的“嗯”。
杜双盈往柜台后面看了一眼,店员还在给蛋糕打包,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又很快松懈下来,语气寻常地问身边的人:“怎么来柏林了?”
沈流云也尽量平静地回答:“我现在住在柏林。”
杜双盈很轻地勾了下唇,“柏林确实环境不错。”
其实这种正常的寒暄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无必要的,沈流云知道,杜双盈也知道。
可除此以外,没人知道他们之间还能说些什么。
索性,店员总算打包好了蛋糕,叫杜双盈过去结账。
沈流云眼力不错,隔了段距离也将柜机显示的结账金额看得清清楚楚,没想到那明明只有巴掌大的小蛋糕价格居然高达八欧。
杜双盈眼都不眨地爽快结账,让沈流云无端想起那只被她买回家就冷落了的价值八千的名牌包。
一时间,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厮打了起来,也将他的心不断撕扯着,令他的目光反反复复地落在那被杜双盈拎在手里的蛋糕盒上。
他听见自己还是问出了口:“买给别人的吗?我记得你以前不吃这些。”
年轻时候的杜双盈认为美貌是自己最大的资本,需要精心维护,视甜品为砒霜,家里极少会出现。
沈流云没有想错,蛋糕确实不是杜双盈自己要吃的。
杜双盈看了他一眼,没有撒谎,可能也是觉得没有撒谎的必要,“给家里的小孩买的。”
沈流云垂在身侧的手情不自禁地蜷了蜷,但仍然竭力维持着平静,“你有孩子了?”
杜双盈闻言突然笑了一声,似是觉得沈流云这个问题很可笑,与他解释清楚:“是我丈夫和他前妻的小孩。”
看上去,杜双盈依然不喜欢小孩,但同样的,也依然在伪装贤妻良母的角色,甚至演技比从前更上一层楼,起码现在都会牺牲宝贵的时间来给小孩买蛋糕了。
按理说,杜双盈与沈嵘这二人在做父母一事上相差无几,两人都做得差劲且敷衍,沈流云也理应对他们一视同仁。
可为何还是有所分别呢?
他不由想到带着姜饼人香甜气味的拥抱和许多次温声细语的“小云”。
杜双盈对自己以外的人向来吝啬,分给他的关心很少很少,但到底还是有的。
当年的那封邮件真的是杜双盈发错了吗?
答案不得而知。
进入冬令时以后,德国的天黑得总是早,常常下午四点就已经黑了个透彻。
闻星今日练琴太过专注,一时忘了时间,从琴房出来时外面的路灯已然尽数亮起。
住所楼下的路灯前两日坏了,以至于闻星起初并没能发现那团缩在花坛边的灰影。
直到他走近了,才惊觉那里坐了个人,面孔还并不陌生。
闻星缓慢蹲下身,与沈流云持平,轻声问他:“怎么蹲在这里?不冷吗?”
沈流云骤然回神,摇了下头,“不冷,没待很久。”
可当闻星一碰到沈流云的手,便知道沈流云说谎了。那手冻得像块冰,显然已在此处蹲了很久。
他没有因为沈流云偏低的温度而放开,慢慢将那只手握住,察觉那手渐渐回暖才问了句:“怎么感觉,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或者说,是看起来很难过。
随着话音落下,沈流云的眼睫也轻轻往下垂落,缓缓开口:“我进了家蛋糕店,里面有款蛋糕很特别。我想买下来,但被别人先买走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不是喜欢那款蛋糕,只是想尝一下那款蛋糕上面的拐杖糖。”
他说得颠三倒四,让人听得不知所谓,不过或许是他自己也没法说清他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没等闻星回答,就听见他自嘲式地轻笑了一声,“算了,我也没有很想要。”
闻星静了静,随后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来一小袋尚未拆封的糖果,递到沈流云的眼前,“是这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