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午清登时僵在原地,四肢僵直一瞬,弓着背捂着胸口往前蹭了几步,轰然摔倒。
痉挛了几下,便不动了。
江蒙的指头微微颤抖。她直起身,哈哈大笑。
她都想为自己的准头喝彩,到底是没给爹娘丢人,除了一害。她心中畅快极了,以至于那些差役的慌乱、郡守的暴怒、无极教众如丧考妣、围观百姓大吃一惊……这些所有的人向她冲来要把她撕碎,都无所谓了。
发麻的手指已经握不住刀,江蒙索性把它扔了,一屁股往地下一坐。她累得要死,而且很饿,现在就想吃个刚出笼的大包子。
想着热气腾腾的青菜包子死掉,好像也还不错。
忽然间外头一阵喧闹,传来铁甲马蹄之声!
数支羽箭急速而至,落到江蒙身前,竟逼退了那些扑上来的人群。插到地上时,羽毛犹在颤动。“速速住手!”有人喝道,声音如洪钟一般。江蒙诧异地往外看,越过人群,便见竟有一队兵马而来。
红色军旗迎风招展,那郡守一看,惊得两腿一软。
他的个亲娘乖乖呀,到底是哪位大罗神仙,竟然把驻军给调到这儿来了呀!
第21劫回归
世界纷纷扰扰,裴右相在洗澡。
过去十几天没沐浴,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此前一直疲于奔命还没空想,如今一静下来,只觉得从骨头缝里都是臭的。到了豆城这几日,他每天洗一次,一次洗一天。
有什么紧要事,也都是在浴池里解决的。
裴预一面泡在温泉池子里,一面听着下属的报告:无极教已被剿灭,在场教众被收押,教主张午清则被刺当场身亡。行凶者正是潭州百姓江蒙,按照您的吩咐,已拨付盘缠令其回原籍了,只是她受了伤,暂时还在医馆里……
裴预闭目听着,脖颈脸颊被热气熏蒸出淡淡的粉色,如白玉上化开一片胭脂。几个侍女在为他洗头发,葱指在他头皮轻柔按摩,另一个把鸡卵清抹在他发尾,她们低垂眉眼捧着他的长发,像捧着一匹名贵的乌黑的绸缎。
“受伤了?”他睁开眼睛。
跪坐在池边的美丽女人,一五一十将江蒙的情况报告给他。她看得出公子对这个刁民有着非比寻常的关心,包括为了她,特地关心一个村子的灾情、赋税,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
可这个刁民可是绑架了他的,公子怎么会非但不记恨,反而……?
是有那种特殊癖好吧。
这就不奇怪了。柳烟悟了,难怪公子此前从未倾心于哪家小姐。
毕竟谁家小姐也不会平白无故绑他呀。
她抬头看向裴预:“公子要去探望……”
话说到一半,看见裴预挥了挥手,又止住话音,垂下头去:“是。”
裴预又闭上眼睛,没再说什么,只吩咐送些药去。他不打算再见江蒙,那荒唐的女人、连同过去十来天荒唐的旅程,都只是个小插曲,他要把它们通通抛之脑后,没必要再花费多余的心思。
多的是重要的事情要他操心。
这头一件就是远征的事儿。
去年他便与皇上谋划远征之事,虽说韩一成一再阻挠,但总体上推进的还算顺利。全国兵力已向涿郡汇聚,大军集齐后,皇帝将御驾亲征,开赴辽东。
可恨韩一成这时对他动了手,皇上伤心过度,一连几日哭晕过去。现在局势不明,各地方吃不准皇上的意思,行军也就缓了下来,都在观望。
这里头权势最大、被各方将领视作方向标的,是荆、谭、桂三府总管胡吉。据情报来看,他大约是和韩一成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竟有退军的迹象。
胡吉敢这般不把圣旨放在眼里,无非是看他裴预死了,觉得韩一成大权在握,让皇上下旨放弃远征是早晚的事。总归要回去,不如卖左相个人情,先退军。
这下裴预改了念头。
京中已是一滩浑水,韩一成这么多天没少搅动风云,现在谁还是他的人,谁已然倒戈,都说不清。贸然回去不妥。
倒不如利用好如今韩一成在明,他在暗的优势,先去把胡吉解决了。
让大军先在涿郡集结,别误了远征大事。
再回过头来慢慢收拾韩一成。
侍女将雪白的牛乳倒入浴池,裴预转向柳烟,吩咐她回京后要做的事。
柳烟自小在他身边服侍,为人聪慧可靠,极其擅长揣摩他的心思,是他最得力的心腹。
裴预回到豆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简直如同清风拂面,顿觉耳目一新。见惯了江蒙这样的野蛮人,他几乎都要忘了女郎是何模样。柳烟。似这般妆容齐整、轻声细语、举止温婉,如水般洁净清爽的,才堪为女子啊!
得亏江蒙没听见他这番论调,不然非得脱褂子让他看看啥叫真女人。
柳烟奉命回京后,裴预即刻动身前往管城,他要在那里截住胡吉。
不管韩一成事先说了什么,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胡吉面前,韩一成的所有谎言,自然不攻自破。
去管城……
裴预心念一动,倒是和她回谭州的路线一致。
不过那家伙中了好几刀,还要医馆躺一阵子,虽说走的同一条路,但时间错开,必然不会碰到了。
动身之前,当地州官为他摆了一桌送行宴。
宴请的地点在他自己府中,一间三楹正厅,披红挂绿布置的水晶宫一般。裴预一身轻薄的云绸常服,手握一柄麋鹿的旧扇子,翩然赴宴。
桌上珍馐罗列,佳肴丰盛。
裴预拣了一块茄肉入口,停了筷子,将玉着放到筷枕上。筷枕,这么文明的玩意儿也是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