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侃在笑着,那山大王也在笑着,两张笑脸两尊金刚似的站在下首,一左一右夹着他。唱起双簧来,说天色已晚,不好叫裴相再赶路,不如就先在山上歇一晚。这话便是杀机,裴预心里已冒冷汗,作出镇定样子喝道:“你怎敢叫本相在土匪这里过夜?!”
刘侃却噗嗤一声笑了。
“这话说得,末将来之前,裴相不是在这山上呆的好好的吗?”
前两日遇刺身亡的裴右相竟然死而复生,大变活人一般出现在这山疙瘩里,刘侃一开始确实被震住,一时间摸不清他的底细,不敢有所动作。但方才了解了来龙去脉,他便将事情猜到了分,裴预怎么来的他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右相如今不过是光杆司令,孤立无援。
他是傻子才会带姓裴的回京城,已经大大得罪了他,难道等着这位右相官复原职整死自己?刘侃打定主意,方才在屋外,便对山大王说裴相已经死了,这里的不过是个相貌相似的平头百姓,直接弄死便是。“先前放下山的那些人,务必要一个不漏抓回来。”刘侃狠狠攥紧五指,“不能让他们走漏风声。”
这刘侃的态度与先前来了个大转变,裴预心知不好。他手里没牌,自然不能硬碰,便假装被说服:“既然如此,备一间干净屋子,备好水,本相沐浴休息。”
“您请、您请。”刘侃皮笑肉不笑。
小喽啰引路,裴预走在前面,感到身后那两道目光盯着他的背,似乎要戳出一个洞来。出了门,山那边夕阳如血,裴预顺着土路往前走,两旁看守的土匪握着长枪,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他。
“刘侃,我记得你在王胡子手底下做事?”他道,仍显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他要找到能够打动刘侃的筹码,钱?官位?他要让刘侃相信这些他会给。但后者的精明程度和防备心异常的高,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动对方。
裴预发际渗出些冷汗。
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完了。
忽然在前头树林子边缘,他看见了一只……鸡?土匪们会在山上养牲畜,他知道,但这里分明是议事宴请的场所,这鸡是不是溜的太远了?
“走水了!走水了!”忽的一阵喧闹!
所有人大惊,裴预猛地侧身抬头望去,见身后依山而建的高大木房上,燃起冲天火光!土匪们惊慌失措地鱼贯而出,“要塌了!”地喊着,乱作一团。火舌撩着屋顶的干草,噼里啪啦作响,挂着的牌匾支撑不住掉下去,轰的一声。
“救火!”山大王怒吼一声,带着人就冲过去。
裴预又听到了鸡叫声,他猛回头望着那只黄棕色的胖鸡,紧接着在它的上方,在后方幽暗的树林里,看见红彤彤似在跃动的一点。那一瞬间福至心灵,他迈步朝旁边跑去,一声“太子躲开!”随即传来。
“他跑了!”刘侃顿时抽出利剑!
他要追,却有一支火箭歪歪斜斜地射到他脚前,吓得他一蹦三尺高。就在这一犹豫的功夫裴预又跑出好远,站着的小喽啰两只眼睛恨不得一只望向火场,一只望向裴预,犹犹豫豫不知道到底去哪儿。“都给我追!”刘侃挥着剑破口大骂,“让他跑了你们都得死!”
裴预用尽全身力气向林子跑去。
风在他耳边呼啸,衣摆翻飞,身后喊杀声如影随形。好几次,他觉得刀砍到了他的衣角。那只鸡,他望着它越来越近,心跳的也越来越快。快到了,快到了……
忽然从林子里跳出一个人来!
她像一颗炮弹一样直冲过来,单手拔刀,剎住脚时,布鞋激起一阵烟尘。她一手拉过裴预,另一手弯刀划过,与他身后利剑铮然相碰!
“走!”她喊道。
裴预还要踌躇,却被她猛地推了一把,头也不回地道:“带上翠花!”继而就和那帮人叮叮咣咣打在一起。裴预咬咬牙,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冲,一把捞起那只母鸡,抱在怀里钻进林子。翠花受惊扑腾着翅膀,拍打在他脸上,他被迫承受鸡羽毛的洗礼,却也顾不上嫌弃。
裴预在昏暗树林里跑了一会儿,始终没有见江蒙追上来,心里一咯噔,赶紧停住脚回头喊道:“江蒙!”
“喊啥呀!”那头江蒙蹭蹭蹭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手往前奔,“还不快跑!”
身后追兵声音渐大,裴预一手抱着翠花,另一手被江蒙拉着极速往前跑。树林里已经完全黑了,路也看不见,人也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觉脚下忽然一空,就双双摔了下去。
他们手还交握在一起,一下子滚作一团,咕噜噜顺着山坡往下滚。裴预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没吐出来,等到好不容易停下,他们似乎到了坡底,他再也受不了,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江蒙拽起他衣领,抡圆了胳膊甩他一耳光,又把他打醒过来。追兵在山坡上闹闹嚷嚷的,举着火把往底下照。两人躬下身,顺着坡底继续往前逃,又不知狂奔了多久,终于林子里安静下来。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逃出去了吗?”
“我得回来把你带走呀!”江蒙说。她们全村人的命就指望这个太子,她就是把自己丢了也不能把他给丢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落到她手里。裴预仰天叹息。再看看他们俩,方才从坡上滚下来,衣裳都挂破了,头发乱的像鸡窝,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活像个乞丐。
他饿的烧心,可是没有干粮。腿累的几乎站不住,可是没有车马。白马早被那帮土匪抢走了,他们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