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右相!”他放声大笑,声音回荡在整个吉庆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惊叫声此起彼伏,侍卫们冲上台把所有的少年都按住,柳烟急匆匆冲进来,抬头一看,就见二楼的公子身上中了三箭,其中一箭扎在心口。
她提起裙子狂奔上楼梯。
裴预瞳孔放大。
完了。
生死关头,他第一反应,是去看江蒙的脸。叶十九清清楚楚叫出了他的身份,而她果然听到了,抽刀的手僵在原地,出鞘一半的刀刃,寒光凝滞。
胸口一阵剧痛,裴预下意识拿手去捂,掌心登时被鲜血浸透。他急促地喘着气望向对面,方才有几支弩箭射偏在看台上,射落了装饰的红绸,绸缎掉落在空中,遮住了对面江蒙的脸。他看不见她神情,只能看到她站在原地。
没有阻止,没有向前一步。
真不知道那张脸现在是什么表情。错愕?痛恨?厌恶?
会为他一直骗她而感到愤怒吗?
会为他的死而拍手称快吗?
裴预身体后仰,倒下去。
陷入黑暗。
结局
“嗯……”柳烟摸着下巴,仰头望着供台上的塑像,“我觉得不像啊。”
巨大的塑像身穿朱砂官袍,双手端举玉板,慈眉善目,半睁的眼睛垂下,似乎也在看着她。
她扭头:“你觉得这像吗?”
“属下也觉得不像。”黑衣男子恭敬答道。
“是吧。”柳烟又回过头,“咱们公子脸哪儿有这么胖。”
眼前铺着黄绸的供桌上,是一个巨大的香炉,香火缭绕。此乃“丞相祠”,供奉本朝名相裴预,两年过去,谁也没想到裴右相的官声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原本在民间人人喊打的奸臣,现如今却被人供奉在祠堂里,享受香火。
“拆了。”柳烟利落地下令,“公子早说过,严禁各地建造生祠。”
“人还活着呢,受什么香火。”她低声嘟囔一句。
那场刺杀没有要了裴预的命,也是叶十九太寸,两箭射中了裴预的腹部,一箭虽然射中心口,但被肋骨挡了下来,没有伤及心脏。之后他被火速送医,活了下来。
尽管叶十九至死没有攀扯出韩左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次刺杀是谁的手笔,皇上因此彻底厌弃韩左相,不久后韩左相上疏称自己年迈老弱,德不配位,乞求还乡。皇上没有任何挽留,直接准奏。
于是赫赫有名的韩左相,在五十六岁时返回老家。走时甚至无一人敢送。还是裴预赶到替他摆了一桌践行宴,才不至于让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老臣,退场的过于凄凉。
此后,裴预独揽朝纲。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站上朝堂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疏要求变法。
从吏治考核到土地政策再到整军赋税,变法条目涉及到方方面面,阻力不可谓不大。然而裴预罕见地态度极其强硬,力排众议,铁腕推行。两年来,变法初有成效,因此在民间风评扭转,先是有童谣赞颂裴丞相,又是各地修建生祠供奉。
对此裴预的态度是:拆。
不是他不领情,而是这修建生祠的有多少是百姓感恩戴德自发修建,又有多少是当地官员阿谀奉承,劳民伤财修建的,他心里清楚。如今声名毁誉他都抛之脑后,只想做些实事而已,生祠这类东西,于他无益。
中秋之后,京城的天空高远而蔚蓝,天气不冷不热,无风无雨,舒服极了。一个粗布衣裳的年轻女人戴着斗笠,腰后别了把弯刀,进了城门,直奔东边走去。到最宽的一条大道,顺着往里走,停在最富丽堂皇的一间宅子前。
伸手敲门。
门房从侧门探出头来,一见是她,连忙要把人迎进去。来人听闻他家主人不在,却摆了摆手,只将肩上的布袋取下递过去:“今年的南瓜干。”
门房接了,又问:“您这就要走了?”
来人点点头,说出去转转,晚上再回来。
自从门房来了相府之后,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但这位确实是独一份。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背了一筐黑茶,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还以为是什么叫花子。没想到她开口就道:“劳驾通报一声,就说江蒙来了。”
那态度不像是来讨饭,倒像是来串门,门房几乎以为她是裴相的什么穷亲戚。但转念一想,裴相世代簪缨,哪儿有什么穷亲戚?
他疑心她可能是这相府里哪个下人的亲戚,于是好心问:“姑娘找这府里的谁?”
“裴预。”
毫无犹豫的俩字儿,门房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
要知道别说是高官大吏,就算是宫里的贵人,口中也从来是称一声“裴相”,从未如此直呼其名的。他顿时觉得这可能是个疯婆子,刚要赶走,正巧柳总管要出门,看见了她。
门房从未见过柳总管如此热情客气。
也真是稀奇,平日里能成为裴相座上宾的,都是显赫人物,这不过是个乡下女人,如何竟能成为相府的贵客?
她并不常来,这两年过去,她也只出现过两次,每次呆上一个月左右。每一次裴相都依依不舍,使劲浑身解数想留下她,可惜这位贵客好像风一样,想来便来想走边走,谁也奈何不得。
江蒙走在集市上。
她不常来京城,每一次来,都觉得很新鲜。和家中山水不同,京城平坦繁华,街上总是很多人。路两旁酒楼飘扬的各色幡子、卖小吃、首饰、灯笼等各种小玩意儿的小摊、路上络绎不绝的红男绿女……像进了万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