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预跪下谢恩。
一匣子鲜艳的杏,还散着冰的凉气,他收好放到一边,心中波澜起伏。
他赢了。
招待完公公已是深夜,裴预一身酒气,顾不上疲乏,急匆匆往回赶。他在这里临时租了一处小宅子做住处,到了之后,柳烟跟他说江姑娘在里面等他。裴预一惊:这样晚了怎么不劝她先睡下?这早过了她睡觉的点了。柳烟无奈:劝过了,没用。
裴预连忙抬步进去。
过了花厅便是内宅,直奔江蒙所在的客房而去,这是个小小的庭院,门口站着几个侍者,是被江蒙赶出来的,说是不喜欢有人伺候。裴预让侍者们留在外头,自己一个人提了一盏纸灯笼进去。
天像是要下雨,月亮被乌云遮住,一点月色也无。绕过庭中繁盛的紫薇花树,裴预借着灯笼的暖光,看见廊下躺了一个人。
走近一瞧,果然是呼呼大睡的江蒙。
恐怕是在廊下坐着等他,等着等着撑不住睡着了。裴预哭笑不得,将灯笼轻轻放到一边,脱下外袍盖到她身上。
他坐到旁边,低头看她的脸。
他怕晃着她眼睛,因此将灯笼放的远,于是照到她脸上的灯火,便极为幽微。江蒙酣睡的眉眼浸在这样暗的暖光里,显得格外朦胧。
天边隐隐传来轰隆的闷响。
裴预看了看晦暗的天空,要下雨了,他低下头,轻轻地叫她。
“江蒙。”
她自然是叫不醒的,睡得格外沉。她本身体热,总是跟小火炉一样,雨前的夜晚又闷热,于是她出了汗,发丝都黏在脸颊上。
裴预微笑,伸手去帮她拨开头发。
他本是下意识的举动,然而在手指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刻,微暖微润的触感,让他忽然僵住。这样不妥,他忽然意识到,过分亲昵了。
裴预的手指悬停在江蒙脸上方,而江蒙闭着眼睛,无知无觉。
他的心加速跳动起来,像是做贼心虚。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慌张什么?什么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他跟江蒙根本没注意过这些,死里逃生时手牵手、背靠背、甚至拥抱。现在只不过是帮她拨一下头发,有什么可心虚的?
轰隆隆的闷响越来越密集,裴预感到丝丝凉风吹来。
快下雨了。
裴预说服自己,放下手指,指腹轻轻拨起她额上的发丝,推向一边。江蒙的眉眼被他手掌遮住,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展露。他的心越跳越快,控制不了,害怕她忽然睁开眼。
又隐隐期待。
情绪简直像一团浆糊,裴预也分不清,他凝视江蒙的睡脸,在此之前他也这样凝视过许多次,她英气俊美,然而睡着时眉眼舒展,有种孩童般的天真无虑。他望着她,心中就升起一股喜悦,又像是缺了一块。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愈发强烈,他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指,描摹过她眉眼。
忽然一声惊雷炸响!
几乎是顷刻,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席卷,一树紫薇花片片飞洒,携风带雨吹到廊下,又尽数被裴预的袖子挡住。
他站在江蒙身前,背对庭院,脊背将风、雨、花挡在外面。他低头看着江蒙,眼底映着雪亮闪电,乍明乍暗。
良久他微笑起来。
他完了。
第48劫蛰伏
第二日天刚亮,江蒙到点睁开眼睛。
她惊奇地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奇怪,她明明记得自己昨天是在回廊里睡着的,谁把她弄屋里来了?
床头摆放着一架古朴的檀木刀架,上头是一把小臂长的弯刀,正是她丢的那把。江蒙举起它,和原本被破布缠着的不同,此时它被收在做工精良的刀鞘中,皮革散发着一股清香。
江蒙大喜。
窗外云销雨霁,满院落花,几个侍者正在清扫。柳烟等在门口,见到江蒙,跟她解释公子昨晚回来过,今早有事出去了。
江蒙又是稀奇,他竟然起的比她还要早得多,而且似乎很忙,可他一个骗子,究竟在忙什么?这个大宅子,这么多仆从,都是他的?
还未想个明白,柳烟已经迎上来,说带她去沐浴更衣。江蒙低头闻了闻自己,昨日天热,进城又没机会洗澡,虽然没味儿,但身上黏糊糊的确实不舒服,于是点头答应,等练了刀,便跟随柳烟去沐浴。
当上了马车之后,她疑惑了。
为什么洗个澡还要坐马车?
等看到冒着热气的水池后,她震惊了。
“公子喜欢温泉浴,所以也想让您试试。”柳烟含笑道,“换洗衣物已为您备好了。”
两个侍女捧着衣物过来,江蒙低头,除了白色里衣,还有一件蓝色的绸子衣裳,她伸手摸了摸,柔润顺滑的触感仿佛人的肌肤,而且又轻又薄。
柳烟抿唇笑道:“公子说您喜欢云绸。”
江蒙一愣,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么好的衣料。她皱眉,松开手,蓝色的绸缎滑落托盘。
临近晌午,本城最大的酒楼——吉庆楼上上下下忙的不亦乐乎,伙计们到处张灯结彩、布置洒扫。今日有位贵人包下了这里,似乎是要讨某位大人物欢心。
吉庆里掌柜站在大堂,沙场点兵似的指挥伙计布置,那边那个帘子挂歪了,这边桌椅摆放的不对……一楼大堂所有的桌椅都撤下,只留下一个大戏台,挂上红绸大帘。从二楼看台面南的位置上,正好可以总览分明。
“乐师呢?”他焦急问,伙计忙领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上来,这是城里最有名的乐师,一手琵琶妙如仙音。掌柜的忙让人领下去看茶,又焦急地喊:“舞班呢?怎么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