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预叹了口气。
他真是搞不懂自己,怎会如此幼稚,跟她闹什么脾气?明明她什么错也没有,不过就是心直口快。
“天色已晚,再赶路确也不便。”他语气恢复如常,“在此歇一晚,明日再出发吧。”
从官道岔开去,顺着小径,荒郊偏僻处,果然有一座寺院,匾额上书“太平寺”。寺庙不大,只有一排屋舍,二人进去,江蒙拿出些香火钱,说明来意。
来迎他们的是一个年轻和尚,名叫广明,长得还算清秀,雪青的一颗光头。他收下香火钱,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笑嘻嘻地说没问题,他去通报一声方丈。
大殿就剩下江蒙和裴预二人并排站着。
一尊佛像居于两人之间,坐于莲台,眉目低垂。
“以江大侠之见,这僧院可还干净?”裴预问她。
江蒙背着手,环顾大殿一圈,指着佛头上一簇蛛网:“你觉得像诚心礼佛的不?”
不多时广明跑出来,笑嘻嘻地一伸手:“二位禅房请。”
庙里空房不多,二人又只分到了一间房。所幸里头有两张榻,不至于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屋内点了盏豆大的油灯,散着昏黄的光,裴预躺在床上,面对墙壁,看着上头江蒙的影子。
一路走过来,他觉得这太平寺并无不妥,屋舍虽陈旧,但并不阴森,寺里十来个僧人也都面善,不似恶人。只是经历了黑店之后,他多少有些杯弓蛇影,还是放心不下:“我们在这儿不会遇到危险吧。”
江蒙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她在脱外衣,闻言不在意地说道:“这帮和尚一个个的都跟豆芽菜似的,顶多弄些男盗女娼的勾当,害不了人。”
她扭头问他:“留灯不?”
有光裴预睡不安稳,便道:“不留。”
江蒙一口气吹灭油灯。趁着月光跳上床。
“广明和尚,”裴预转过身,面朝江蒙的床,“你觉得他如何?”
“谁?”江蒙打了个哈欠。
“迎咱们进来的那个和尚。”
“那个和尚,”江蒙翻了个身,面向他道,“我不喜欢他。”
“为何?”
“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着就不像正经出家人。”江蒙哈欠连天,闭着眼睛,“这寺里要是有人偷女人,多半是他没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缓,越来越含糊,越轻,到最后,变为平稳的呼吸。窗外透进白而淡的月光,照在江蒙面庞,她在月色里安稳地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裴预也闭上眼入睡。
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裴预醒过来,窗外大亮。对面的床已经空了,他更衣起床,到外面一看,果然江蒙在练刀。两只袖子卷到胳膊,额头系着汗巾,刀锋过处,风声猎猎。
见他来了停下刀,满面红润,微微喘着气道:“醒了?”
寺里已备好斋饭,也给他们送了一份,简单的稀饭配咸菜。两人在禅房一面吃早饭,一面商量接下来怎么走。
江蒙已打听过,前方二十里地有个镇子,不消半日便能到。到镇子上后,裴预找间客栈住下,等待侍卫,江蒙则继续南下。
二人就在那里分别。
裴预没有意见,用完早膳,便起身准备走。刚一站起,右脚踝却一阵剧痛,幸而江蒙扶了一把,否则差点摔倒在地。
“怎么了?”江蒙撑着他胳膊问。
“我的右脚……”裴预皱眉,刚要说话,从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叫嚷。
第26劫寺庙
“不应该啊,怎么会变这么严重?”江蒙挠了挠脸,“如果是我的话,现在早就好了。”
裴预坐在榻上,裤腿卷起露出脚踝,比昨日肿的更厉害,全是瘀血,像个紫萝卜。
他正咬牙忍痛,闻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好意思啊,我只是个凡夫俗子。”
“多半是昨日走动太多,没好好休息,所以恶化了。”江蒙叹口气,“今日是走不得了。”
裴预垂着眼:“既然如此,你先走吧。我没事。”
这寺中既无危险,他一人留在这里也不妨事,江蒙不愿与他共处,早些放她走为好。
江蒙张口待要说什么,门外的嘈杂声忽然更大,听着像是有十几二十个人在吵嚷,隐隐还有女人的声音。她扭头向外望去:“出事了?”
她把药膏给裴预,嘱咐务必要把瘀血揉开,自己则起身出去看看情况。
出了禅房,过了大殿,就见乌泱泱一堆人聚在大殿前。极为热闹。
为首的是五六个家丁,手里操着扫帚棍棒之类,各个凶神恶煞,使劲儿往大殿里挤。一面挥舞棍棒,一面破口大骂,什么“贼秃驴”、“老色鬼”,污言秽语不绝。寺里的和尚们则拦在大殿前,不让他们进去打砸,一则是使劲儿推拒,二则被这般辱骂,一个个都满脸涨红,秃头上青筋凸起。
这边骂声不绝,寺门那里哭声不绝。门外停着两顶轿子,门里一个绸缎衣裳的老头,铁青着脸,背着手站着。
他后头,两个老婆子一左一右夹着个妙龄女子,指着那群和尚又骂又哭又嚎,中间那女子虽不像婆子那样撒泼,但战斗力也不遑多让,哭的是属引凄异、哀转不绝。
后头哭声助威,前头怎敢不冲锋陷阵?一个家丁见冲不进,率先把手里的棍扔了出去,来了招甩臂直飞。那棍“嗖”的一下冲进大殿,直取大佛脑门,“邦”的一声扣了记巨响亮的爆栗。
“哎呦。”江蒙倒抽一口凉气,这得亏是铜脑壳啊。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虽然脑门严格来说不算脸,但毕竟释迦牟尼也是个成年人了,弹他一个脑瓜崩显然也不大尊重。这下和尚也怒了,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