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钺以长剑支撑,好半晌才站在了明熙的对面,可两人依旧有些距离。
明熙望着眼前的人,明明上一刻还在怪怨他的狠心与不顾情谊,甚至在被人围住最绝望的时候,还暗恨他的野心与不知足。可此时此刻,这个瞬间,对这个人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不见了踪影。那人银白色的盔甲上已布满了鲜血,刀光剑影,也只剩下满眸的猩红。
明熙的脑海似乎闪过许多许多画面,仿佛又是空白一片,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这不是明熙第一次面对死亡,甘凉城时,也有人在身侧一个个的倒下去过,再也没有起来,可那些人甚至连熟悉都说不上。虽有感触与心惊,但说不出有伤心,更不会像这般让人胆颤心惊,甚至不敢深想。
两人相对,一人落泪,一人含笑。
高钺道:“未去东宫前,我便下令,让人围住了揽胜宫,你为何没在里面?”
明熙抿着唇,半晌后,开口道:“陛下的暗卫将我救了出来。”
高钺笑意更深,低声道:“实然,你大可不必趟这趟浑水,只要好好待在揽胜宫,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被波及的。”
明熙哑声道:“为什么?陛下待你不薄,你历来感念先帝的栽培之恩,太子与你又有自小的情谊……阑珊居时,你甚至还要保太子。”
高钺侧目望向冷冷站在一侧的皇甫策,又回眸看向明熙:“你曾说过,世事哪能尽如人意?这其中牵扯太多,说了你不懂。”
明熙努力的睁开双眼,不让眼泪落下:“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了。”
高钺蹒跚两步,有些艰难的抬手,擦拭掉明熙眼角的眼泪,可惜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将那张本就不干净的脸,染满了鲜血的印记。
明熙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目光对上那双逐渐黯淡的深蓝色的眼眸,宛若做错事的孩童。
高钺缓缓垂下眼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缩回了手,单手用长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明熙嘴角动了动,可不知要说什么,也已无法思考。
高钺轻笑了一声,从腰间拽下一串缓佩,残缺的主佩上,点缀着圆润的珍珠,赤红的珊瑚,以及雕刻精美的辅佩。
“自小到大,你时常问我,这半块玉佩如此难看,处处是裂。我为何还要用那么多东西做成一组缓佩,日日佩戴。”
明熙垂着眼,模糊的眼眸,有些看不清高钺手上东西,哑声道:“嗯,这组缓佩,可……真的不好看啊!我曾送你那么多好看的,你为何都不带。”
高钺眉宇间柔和一片,抿唇浅笑:“又怎么能换掉呢?又怎舍换掉?这是你母亲与我母亲,给我们定亲时交换的信物。”
“虽被摔碎了,可我偷偷拣了回来,将能拼起来的都拼起来。本待来日像你求亲,作为,咳咳……信物的,如今,只能提前还给你了。”
明熙颤着手,接过缓佩,轻声道:“即是如此……为何陛下许亲时,你一直不肯应!”
高钺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不置可否,轻声笑道:“我一直都待你很好,你可知道?”
明熙攥着缓佩,垂下眼眸,浑身颤抖,缓缓颌首。
高钺满是鲜血的手,拂过明熙的鬓角的碎发,轻声道:“我从不曾嫌弃过你半分,你可知道?”
明熙垂着头,强忍的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高钺嘴角的笑意凝了凝,可还是勉强的笑了笑:“你就是个傻娘子,一直那么傻,可怎么办才好?我不是不愿娶你,只是不能在事还不曾……让你因高氏受牵连。”
“我本想着,事成后娶你,若事不成,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这些年的心意……可是,可事已至此,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把你交给谁,又都不放心……”
明熙摇头,哑声道:“你不会死,太子说不要伤你性命,你方才明明可以逃出去的……”
高钺笑了笑,轻声道:“你当初同陛下说愿嫁我,可是真心的。”
明熙抬眸望向高钺,泪如雨下:“从小到大,我与你一起时,历来都不用费心,那时我走投无路,起了贪心……”
高钺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掩藏不住的悲伤,终,还是抿唇一笑:“我以为陛下逼你,不曾设身处地为你想过,也不知道你已走投无路,若我知道……又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怕你后悔,怕你怨恨,怕得太多……可已追悔莫及了,怎么办?当初要是不曾瞻前顾后多好,带你走,去南朝,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没有了高氏,没有了一切,又能如何?咳咳咳……”
明熙扶住了高钺,望着手中的鲜血。皇甫策冷着脸看向高钺,从一侧拽住了明熙的手腕,将她拖开了半步,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这瞬间,仿佛一切都静寂了下来。
高钺踉跄了一步,用剑支撑着,勉强站稳了身形,强撑道:“太子殿下,何必如此。我们不过说说话而已。自你入了阑珊居后,她已许多不曾与我好好说过话了。还记得,你不屑一顾的安歇……”
高钺不及说完,缓缓的朝一侧倒去,可那双眼眸依然望着满脸震惊的明熙的。
明熙瞪大的双眸,哑声道:“皇甫策救他,快找人救他……”
高钺朝明熙伸了伸手,溢出鲜血的唇角,依旧含着笑:“阿熙,每次你说不喜我样貌时,我都特别难过,你知道吗?我也想长成你喜欢的样子……可不管如何,我总是应你的,只要你开心了,我也就不那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