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什么意思?
连乔一点也不感到高兴,连家建立的功勋越高,越使她意识到大厦将倾的危险。皇帝的语气虽是欣喜的,可他真的这样以为么?
连乔只能摸索着道:“大伯父是陛下您的臣子,为您尽忠是应当的。”
楚源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连乔提心吊胆的扒着饭,嘴里却只觉得食不知味。她总以为凭借女儿可以博得皇帝几分温情,却常常忽略还有一条潜在的导-火索。连钺功勋累累,大权在握,真如烈火烹油之盛,谁也不知道这把火何时会烧遍整个连家,到时连乔亦无法幸免。
要是有个机会可以劝说那几位家长便好了,可是连乔出宫的机会都没有,何谈与家人面谈?她唯一能见到的是宋夫人,但是照宋夫人那个性子,就算说明利害,她也绝不会听的。
伴随着荣耀下的隐隐忧虑,新年就这般溜走了。这是连乔在宫中度过的第二个年头,已经完全失却新鲜感,只剩下沉闷和麻木,这天家气象看似富贵万千,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要是有机会能出宫逛一逛就好了,连乔并非贪玩的性子,可是在红墙之内待久了的人,往往分外渴望新鲜空气。
成康五年的春天比以往来的都早,娘娘们早早换上新装,庆幸不再为冬日臃肿的衣着困缚。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悄然造访:皇帝决定前往北漠围场春猎,宫中有头有脸的几位主子当然也是要一同跟去的。
连乔更是非去不可,因为北漠的大军正是败在她伯父车骑将军连钺手上。这北漠虽只是一个游牧民族,却生来兵强马壮,精于搏斗,多年来与大兴朝为了争夺土地,始终纷乱不休,虽说泰半只是小打小闹,却也带来不少滋扰。去年连钺采纳智囊妙计,用火攻法大破北漠数万大军,烧得他们丢盔弃甲,为此北漠那头才乖乖递上降书。如今两国建立了和平条约,总得假意修好,北漠王才诚意相邀大兴皇帝共同狩猎,为了彰显大国气度,楚源当然也不肯不去的。
连乔对远行并无异议,反而认为是个好机会:一来可以松散筋骨,二来,若有幸见到那几位族亲,也须告诫他们兔死狗烹的道理,为了他们的性命着想,也为了连乔自己的性命着想,这烫手的权柄还是早早交出为好。
唯一令她想不到的是,还有一个人也要跟着去。
崔眉弓着背站在她跟前,满脸都是情非得已的苦笑,“陛下本来也是不愿意的,可连将军指名道姓的说了,二小姐他也想见一见。娘娘您也知道,那件事说出来到底不大光彩,为了承恩侯的面子着想,陛下可一直都没提呢,所以……”
连乔不露声色的看着他,皇帝派崔眉来传话,而非亲身前来,就已经说明他的意思了:他实在不好开口。
可连音是不能不去的。
连乔只能笑道:“瞧公公这话说的,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连美人总归是本宫的亲妹子,即算陛下不提,本宫也要向陛下开口咧!”
崔眉大喜,忙道:“怪道陛下总说娘娘是最明事理的,奴才见了也实在佩服!娘娘方才的话说得实在对极了,一家人哪来隔夜仇呢?想来连美人经过这一年来的禁足思过,一定早就悔过了。”
但愿吧,连乔默默地想。她本想这回可以好好同家人叙旧兼说清利害,谁知突然多出连音这个变数,到时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
消息传到含春殿时,幽禁许久的连音尚难以相信,“你说真的?陛下真的愿意放我出去?”
崔眉看着她苍白脸上掩不住的欣喜,心里默默的道:愿意倒是愿意,却并非为你这个人,只为你有个好伯父而已。
他直起脖子陪笑道:“自然。所以美人您快收拾一下吧,不日就要随陛下远行了。”
再三的确认这消息属实,连音高兴得在原地转起了圈子,此时她身上别无长物,便顺手拔下发髻上一根银簪子道:“小小意思,公公拿去打酒吃吧。”
崔眉不知从连乔那里得了多少好处,哪瞧得上这根光秃秃的素银簪,满脸是笑的道:“美人您太客气了,奴才哪能要您的东西,您自个儿好生收着吧。”
连音看不出他嫌礼物菲薄,只当这老太监果真清高,便不以为意。
眼看崔眉揣着拂尘飘飘然离去,连音急忙唤来侍婢碧鸢,“快,为我更衣,要那件杏色遍地桃花碎的衫子,对了,还有妆奁。”
她忙忙碌碌的在镜里寻找自己的身影,觉得面容太憔悴了些,须傅些粉才好,嘴唇也不怎么有血色,最好涂点口脂。
碧鸢见她一门心思打扮好了去勾引皇帝,不禁劝道:“美人,咱们好不容易能出去,还是想想连婕妤那里该怎么交代吧。”
“交代?”连音轻蔑的瞪她一眼,“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这回见了大伯伯,我定得把她的劣迹一件件抖搂出来,听听她是怎么害自家人的!”
连音的理直气壮委实出乎碧鸢意外,她哑然半晌方道:“但,分明是咱们有错在先……”
“咱们有什么错?”连音正在一件件试衣裳,听着她声声打岔,只觉得不耐烦,“早知生了个女儿,当初还不如溺死在冰谭里呢!何况你瞧瞧她是怎么对我的,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足足一年,倒有脸同我算账,荒唐!”
她想起自己这一年来的悲惨处境,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刚进宫就被皇帝幽禁,有几个像她这样的?想来要不是连乔时常进谗,皇帝总不会罚她这样重,更不会一日都不来看她。
当然,如今她的出头之日来临了。相应的,某个人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