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心道,你老人家不动筷子,我哪里敢先吃。待往楚源嘴里塞了三四片肉,连乔觉得皇帝喂得差不多了,才自己开始享受。
连乔严守祖宗戒条,吃饭的时候尽量少说话,吃火锅的时候尤其沉默——火锅这东西,时间短了肉烫不熟,耗时长了肉又会老,不专心致志一点怎么行呢?
她太专注于眼前的食物,以至于当楚源开口的时候,她听得不甚清楚,不过皇帝近来说的话也多半没啥营养,连乔随口接上,“什么?”
楚源一向严于律己,吃饭也只吃八分饱,就在连乔以为晚餐才刚开始的时候,楚源却似乎已结束了。
他用净帕擦了擦嘴,慢条斯理的问道:“阿乔,你与那苏玉生是否相识?”
很普通的一句话,皇帝的口吻也是轻松和悦的,似乎仅仅闲话家常,可是连乔怎会当真以为他在唠嗑呢?
她不能不认真应对,“陛下也听信了旁人的一面之词,以为顾美人是遭臣妾陷害?”
一瞬间她的神色僵冷如冰,连美味的肉片都觉难以下咽,并非伤心,却免不了失望。她与眼前的男人纵无深情,可也为他生儿育女,就这样皇帝仍有许多疑心——也许皇帝的为人本就是多疑的,只是连乔也逃不开例外。
楚源短促的一笑,“朕不过随口一问,不认识就算了。”
皇帝尽管遮遮掩掩,看似在顾全她的颜面,可是有些话若不说明白,只会在心底积压的越来越深,最终如火山一般带来隐患。
连乔索性将话说穿,“臣妾宫中的宫人失足坠亡,外头人都说臣妾有心灭口,陛下是否也这样想?”
楚源面对她的坦率微露尴尬,“这是你自己多心,朕从未这样想过。”
否定归否定,可他分明是那个意思。连乔一阵气苦,指天罚誓道:“臣妾不知顾美人是否冤枉,可臣妾对其中内情的的确确懵然不知,更谈不上陷害设计。陛下您想一想,若真是臣妾所为,臣妾又怎会在这时候杀人灭口呢,不是竖起一个靶子让别人打吗?”
誓言或许有假,可她后面的分析的确很有道理。连乔若真有那般聪明害人,也就不会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楚源自觉愧怍,安抚她道:“朕何尝不相信你,只是朕自登基以来一直疏忽后宫,而皇贵妃管理也颇妥当,从未闻得宫婢横死之事,才一时叫别人的话乱了分寸。阿乔,朕知你心胸豁达,就别与朕计较了。”
说得真动听,怪道都云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敢情心胸豁达不是权利倒成了义务。
连乔委委屈屈的说道:“夫妻之间不应相欺,臣妾不敢自比为陛下的妻室,可臣妾的的确确是将您当做夫君来看待的,谁冤枉我都行,唯独陛下不能。臣妾不愿辜负陛下对我的信任,也望陛下莫辜负臣妾才是。”
楚源看着她红肿的眼眶,此时才真心感到后悔,从袖里将她的手握住,声音沉郁的道:“朕这回误听人言,是朕糊涂,往后再不会了。”
连乔不知听他说了多少回以后,心里早已经麻木,只点了点头,“陛下愿意相信臣妾就好。实不相瞒,臣妾也对那宫婢的死因存疑,暗里派了顺安查访,想来不日就会水落石出,到时还望陛下酌情裁决。”
楚源认真的拍拍她的手背,温柔说道:“朕答应你。”
顺安调查的结果很快出来,那宫婢身家清白,底细端正,未曾与哪个男子有过龌龊之事,一直本本分分的待在昭阳殿。但是据内务府的人回报,这丫头从前是伺候常更衣的,后来才被拨去服侍顾笙箫。而有人证指出,她跟了新主也未忘却旧恩,背地里还与常更衣有过几次来往。
楚源沉吟着端起茶杯,“常氏因冒犯你才被朕贬谪,看来她确实心有不甘。”
连乔嘴角的嘲讽几乎掩饰不住,“陛下只记得常氏因臣妾被贬,却忘了后来常氏被金良人为难,也是臣妾替她解的围,怪道世间总是忘恩负义的人居多呢。何况常氏只是一个小小更衣,何来这样大的手笔,陛下不觉得她的本事太大了么?”
“依你之见该如何?”楚源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连乔对皇帝的心思门儿清,他并非不清楚里头的蹊跷,只是不愿再查下去罢了——此事本就不甚体面,到这一步也该停止了。
她微微欠身,顺着皇帝的心意说道:“臣妾只知人言可畏,望陛下还臣妾一个公道便好。”
楚源略一思索,“这件事也好办,只说她因偷盗宫中财物才不慎跌入井中,正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至于常氏,她已经是更衣了,索性贬为庶人吧,省得她痴心妄想,生出什么不该有的风波来。”
这般处置也算四平八稳,连乔揉着裙边一挂流苏,轻轻说道:“那么顾美人……”
那人的目的虽是为了将连乔牵扯进去,可是这么一来,不就证明顾笙箫是被冤枉的么?
楚源目中凝成一片冷意,“朕本就未曾责罚与她,自然依旧如此。”
亦即是说,顾笙箫还是得在昭阳殿寒度余生了。
他垂目抿去杯中的茶叶,“何况,她也未见得真正冤枉。”
连乔打量着皇帝手背上泛出的淡淡青筋,心里忍不住猜想:光是一桩冤假错案就能让皇帝这样动怒,万一哪日有人给他戴了一顶真正的绿帽子,皇帝又该怎么样呢?
当然,连乔是不会以身犯险的,可是她暗暗希望有人铤而走险来这么一出,到时她就能见证皇帝是如何狼狈又难堪,那才叫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