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钧七快速低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那声叹息代表着什么?
青轶心领神会,但他没追问,而是静默地将狐毛马甲取下,仔细地穿到钧七身上,才道:“穿上吧,无论你多么想要温暖别人,先得让自己不受冻。“
青轶的声音冷冷清清,一如两年间每次对钧七的告诫。
钧七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身影逆着热闹的人群,渐渐走向相州城外。
待到炭盆的火苗只剩星星之光时,青轶和钧七恰好走到一处平坦开阔的农田。遥望远山轮廓,如仙人指路,高缈不可攀。
钧七被那座仿似远在天边的山所吸引,突然停下脚步,兴奋问青轶:“那是什么山?“
青轶闻言,并没有多诧异,他甚至都没望那远山一眼,就平静回道:“那是孤羽山,江湖四大捉妖宗派之一的孤叶山庄就在那座山上。“
“我要去那里,学捉妖,做世上最强的捉妖师,以剑荡尽天下不平,扫大地戾气!“
青轶平静回眸,看向钧七,发现说话时的钧七整个人如同夜里闪耀的星辰般散发着璀璨的光芒,遥望向孤羽山的眼里也几乎全是憧憬和向往。
青轶点点头,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声音仍旧平静克制,“好,去吧。”
说走就走,钧七将炭盆小心递给青轶,然后,他便背对青轶挥着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那三个字也是钧七有生之年听到过的来自青轶的最后一句话。
三十岁那年,钧七因机遇得铸剑师叶裪相赠“斩光”,此后,那把剑成了唯一与他形影不离、陪伴终生之物。
他的一生,除了出生前七年经历了混乱痛苦,之后一直充满着明亮、热烈、灿烂的色彩。尽管他一生也从未停止过压制遗传自母亲家族的疯癫之症。
身为捉妖师,他最终也实现了他一扫大地戾气的梦想。那个五百年前被大夫青轶深藏在心底、却未来得及实现的梦想,在手执“斩光”的钧七手里焕发出了神奇的力量。
钧七年老后,他极其渴望将生前经历的一切全都告诉青轶。可成为传奇的云中仙钧七,至临终闭眼的那一刻,都未曾等到青轶再次出现。
钧七身死,“斩光”即带着钧七全部的法力归入铭剑冢,随剑一起被封入剑冢的还有一个大妖袖藏。
钧七生前将她捉住,关在七迭峰;然而,或许是机缘巧合,又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钧七始终没有对她做最后的处置。
袖藏被封入铭剑冢,其后一百五十年,她始终想突破“斩光”剑对她的压制,寻机逃出铭剑冢。
而这个机会,在距现在五十年前的某一天,终于显现。
往事随水而逝,一幕一幕消散在业水中。
然后,猝不及防地,业水突然开始翻腾汹涌,所有往事片段像失帧似的加速闪过,在苏寐无法抵抗的旋涡中,她没想到,业水显现的最后定格画面居然是:风定池被在铭剑冢中完成了“人剑合一”修炼的书卿白一掌给打出了铭剑冢!
随后,苏寐还没来得及细想风定池为什么会出现在业水的往事回溯中,就听到业水之上,竟真的传来了风定池的声音。
“……你真变了吗?”
五个字,从悲悯妖族的慈悲先生口中说出,带着哀婉悲怆的语调,已足够说明另一段故事。
苏寐闻言,不再犹豫,任凭青轶牵着她的手慢慢浮出业水。
眼前所见,与之前全然黑暗的铭剑冢又不同了,没有了倒挂的明光顶,他们正身处无边无际的极北之海上。
当苏寐和青轶从业水中浮出的那一刻,御剑停在半空的风定池俯身淡淡瞟了两人一眼。风定池仍是老样子,身后也依旧背着那把墨色油纸伞。
可苏寐却敏锐觉得,此刻的风定池似乎比先前数次所见,面容都显得更加冷酷。
“你……为什么不回应我?”还是那样的语调,只不过话中多了丝急促。
苏寐看了一眼被青轶依旧紧握着的手,发现青轶此时竟然在出神,她想了想,没挣开青轶。
“你是不是最终还是变了?又或许……你是受到了冢中的戾气影响?是不是?“风定池似乎迫切想确定某种猜想或得到某个答案,开始愤怒嘶吼,”你回答我,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想变成第二个书卿白?“
“是与不是,你凭什么来质问?“
在风定池的句句紧逼下,那个浑厚的声音终于生气地回应了他。
苏寐猜测,这个浑厚声音应该就是“斩光”剑灵,但风定池的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还无法断定。
只是,没料到,苏寐脑中念头还未落下,风定池竟又愤怒吼道:“如果你想变成第二个书卿白,那么,我今日必定会杀了你!”
“杀我?就凭你吗?”“斩光”剑灵的声音瞬间变成了十足的嘲讽。
两人之间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烈。
苏寐虽觉得怪异,但她看了仍在出神的青轶一眼后,依旧选择了旁观静变。
孰料,就在这时,卫逢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却不知从何处传来,又一次搅动了这边的局势。
“风大叔……不,慈悲先生,对不起,我没能听你的劝,杀了被封在这里的妖,现在他们将我和成煜已经逼到绝境森林的悬崖边了……我无所谓,但万万不能连累成煜,求你救救他……”
“救救他……救救成煜……“
一声比一声虚弱,一声也比一声恳切。
风定池终于再次俯身向苏寐看来,他声音平静,似乎已经完全平复了愤怒,“他们俩是和我一起来的。在野棠山,我曾经救过你,如今,你可否为我去救一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