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孟夷也跟所有的邻居一样,很早就关上了门,在屋子里燃起炉火取暖。她不希望引人注意,也不希望有人注意钧七,所以,过去三个月,她深居简出,过得十分小心翼翼。
刚关了门,孟夷就将小钧七轻柔地放进了摇篮中,同往常一样,准备燃起炉火后,便去厨房准备两人当日的晚餐。孟夷并非不想将小钧七带进厨房,可她怕厨房柴火燃烧的烟会呛到小钧七。而且,冬天潮湿柴火燃起的烟会更大。
成了母亲后,孟夷似乎总会不自觉想得更多,她也变得极易患得患失。
但是,当她准备走向厨房时,又一次,孟夷发觉她的目光根本无法从摇篮上移开。于是,她很快转了回来,留恋不舍地拉住了小钧七朝她伸出的手。
“宝宝,你真乖,真聪明……“
孟夷每说一句,小钧七就乐不可支地呵呵笑一声。孟夷笑得更加开心,自然就越发留连不舍。
而小钧七感受到手心里不断传来的温暖,呵呵的笑声几乎没停止过。小小的屋子里被温馨的氛围笼罩着。
“娘亲也舍不得你,可宝宝你该吃饭了,娘亲可不能让你饿着……所以,宝宝你就安心地待在摇篮里,等娘亲给你端来热热的米糊,好吗?”
小钧七无法说话,但他脸上灿烂的笑代替了他的回答。他拼命地冲孟夷扬起手,想要紧紧抓住眼前温柔笑着的女人;孟夷于是伸出手故意逗他,就是不让他抓住……时间就在两人一来一回的互动中悄然流逝,孟夷甚至都没察觉到窗外的天地早已被乌云完全罩住。
天彻底黑了下来,呼啸的冷风也开始吹向大地。
屋内,躺在摇篮里的小钧七忽然眉头皱起,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孟夷几乎立刻就慌了神,她迅速伸手抱起小钧七,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可是,小钧七的身体还是很快开始不停抽搐起来……
仿佛是命运的诅咒,仅仅出生三个月后,遗传自母亲家族的疯癫之症就第一次在小钧七身上发作了。
孟夷感觉她的世界,天好像忽然塌了。
小钧七疯癫之症发作后,孟夷带着他走了无数的山路,拜访了无数的儿科圣手,可得到的结论都只有一个:若是家族遗传之症,那便只能看他的造化。
大夫们甚至都不敢预言,这份“造化”到底会给小钧七带来什么样的人生及命运。
或许是揣测到了大夫们未言明的那一层忧虑,也或许是孟夷宁愿孤注一掷也想为小钧七求得平稳安定的人生,总之,一年后,带着小钧七几乎走遍了大越朝各州各府的孟夷出现在了巫医村。
巫医村有巫医名唤菡药,传言她有一副天眼,不仅能够看透人类身体里的每一条筋脉每一个结节,甚至能以秘术毁掉人类身体里那些“生病了”或“没用的”东西,帮助病人真正脱胎换骨。
孟夷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来到巫医村,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菡药身上。
可她并不知道,巫医村并没有“菡药”,也早没有了巫医。
巫医村只剩下菡药离世时留下的一株药树“徊生”,而“徊生”必须以灵力滋养才能一直存活,为巫医村人驱邪治病。
上一个被巫医村的名声吸引来治病的捉妖师,被巫医村的人囚禁在“徊生“树下整整二十年,最终耗干了法力和生命,恰好在孟夷来巫医村的前一个月去世。
为了保证“徊生“树不会枯萎,也为了”徊生“树以后依然能为巫医村的人所用,巫医村的耆老们必须尽快捕到能为药树输送法力的人。
正当巫医村的人为寻觅人选烦恼时,孟夷出现了。
在巫医村的耆老们承诺必定会用药树为小钧七治病后,孟夷甘愿被禁锢在树下,成了滋养“徊生”药树的肥料。
但是,孟夷没想到耆老们转身就变了脸,更没想到耆老们竟然将只有一岁的小钧七丢到了村外的密林,任他自生自灭。
孟夷满怀希望地认为,小钧七一定治好了病,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而因为她和小钧七相处的时间太短,小钧七或许忘了和她在一起时的记忆,所以,小钧七忘了她。
然而,若是小钧七长大了,某一天,若是他想起了她呢?小钧七会不会来巫医村看她?
怀着这样的心思,孟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徊生”树下苦熬着,期待着。
可是,巫医村的耆老们却连这点心思也不允许孟夷保留,选择了将它无情扼杀。
在孟夷被禁锢在“徊生”树下三年后,某个秋风萧瑟的日子,巫医村的村长柳铧忽然告诉孟夷,用药树枝叶治疗后,小钧七的疯癫之症三年没有发作,然而在前一天,那种抽搐的痛苦又再次侵袭了他,小钧七抵挡不了,最终含泪去了……
“不!怎么可以——”
听闻,那个秋天,孟夷的叫声几乎一日都没停过,日日回荡在巫医村中。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到渐渐变得低沉哀痛,到最后只剩下每日如同呓语般空洞麻木的不停念叨……
毫无疑问,巫医村用小钧七离世的假消息又一次摧毁了孟夷,让孟夷成了只会为“徊生“树输送法力的傀儡。
但是,孟夷并不知道,正是从那个秋天开始,不到五岁的小钧七同样开始日复一日守在巫医村外,开始了与巫医村的长期对峙。
小钧七脑海中虽然只记得一个模糊的温柔影子,但那个影子似乎曾经喂他吃过东西,逗他笑过,也抱过他,可忽然有一天,那个影子离他而去了,她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那个人到底是谁呢?随着时间流逝,小钧七脑中渐渐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他迫切地想要看清心中的那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