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轶看着恢复如常的苏寐,内心忽然被苦涩填满,他沉吟了片刻,终于沉声道:“他是孤叶弃徒。“
“谁是孤叶弃徒?”苏寐平静反问。
青轶知道苏寐从不缺乏直面现实的勇气,但他也仍然每一次都会为她震惊,他心中再无犹疑,直接道:“他叫言有灵,是现今孤叶山庄主人燕必行的师弟,曾经也是一名捉妖师,可是他早已舍身化为‘斩光’剑灵……而更早的故事要从另一个人说起……”
苏寐似听出了青轶说最后那句话时的叹息,稍怔了片刻,才问:“那个人是谁?”
青轶看着苏寐,神情肃然而哀伤,“他叫钧七,身为捉妖师,被当时人称为云中仙,‘斩光’即是他的佩剑。“
苏寐又一怔,脑中快速闪过了曾经偶然听说过的那些传奇。云中仙钧七,他是孤叶山庄建立以来最出众的弟子,传说他智计无双,胸襟开阔,曾独身闯入峭岄妖城,令夜骞仓惶之间弃城而逃,让峭岄妖城在他在世时几乎彻底消失于江湖,直至他死之后数十年,夜骞才敢逃回去。身为捉妖师,行走昔泽大陆,即使是曾经无欲无求的苏寐,也曾想象过去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位云中仙存在?
“你知道他?“
窥见苏寐眼中的情绪波动,青轶微含怒意的声音响起,苏寐抬头看着他,平静地点头。
青轶竭力压抑着心中不断上窜的怒气和醋意,半晌,才道:“好,既然你知道他,那我就长话短说。“
苏寐再次点点头。
然而,那个浑厚的声音又一次毫无预兆、气急败坏地开口了,“你是谁?你怎配……提他?没人有资格再提起他!“
而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他的又一波攻击也悄然而至。
像被人突兀扯破了黑色帘幕,冢内黑暗在剎那间被粉碎,这一次,出现在苏寐和青轶眼前的又一重幻境也不仅仅只是倒挂的明光顶,而是倒灌的极北之海。
倒灌的海水如同张开巨口的猛兽来势汹汹,比起纪姒引山中精气化水淹没山中别院的场面更浩荡,也更不可阻挡。
人之力,怎么能与天地间的自然之力抗衡?
苏寐虽早就再次召出蓝色光剑御剑飞到了半空,可倒灌的海水涨势亦更加迅猛,铭剑冢内的方寸空间再次被迅速挤压……
苏寐几乎顾不上青轶,也忘记了寻找青轶的身影,而是在脑中迅速思考起破局之法来。
但山河不能再召唤;
回归到她身上的神力无法破铭剑冢的结界,也无法抵抗眼前的幻境……
苏寐知道或许破除幻境的关键在于极北之海,可她根本不知道极北之海同铭剑冢的联系,耳边的海水咆哮声犹如嘲笑,在不断上涨的趋势中,尽情地嘲讽着似乎逐渐无能为力的苏寐。
恍惚中,青轶无比轻柔的声音却穿透了海浪的喧嚣,清晰地传进了苏寐耳中,“苏寐,闭上眼,不要反抗,沉入水中!“
与此同时,在青轶话音落下的瞬间,苏寐也明显感觉到有一只手温柔地包裹住了她的左手,苏寐感受着掌心的轮廓,知道握住她手的人就是青轶,于是,她不再挣扎,如青轶所言,放任自己,慢慢沉入极北之海中。
极北之海有业水,同样诞生于天地尚未完全开化的黑渊时期,其时,黑渊银火还未化开天地,天之气与地之气在黑渊中不停碰撞交换,逐渐诞生出了同银火相匹敌的业水。
业水是天地水之源头,也可以说是所有一切生灵的源头之一。
铭剑冢内尽是失了主人、杀妖无数的佩剑,它们的戾气隐于黑暗中,在昔泽大陆早已积累了成千上百年,除了黑渊时期的业水,又有什么能够彻底压制住它们?
而业水,只要你不反抗它,暂时卸下周身所有法力,以一种完全原始放松的状态沉入其中,它会让你看到你当时最想了解的事。
业水,其实也是回溯之水,这就是青轶让苏寐放松自己沉入其中的原因。
大越朝晏安十年,距离苏寐重生还有两百年。
就在这一年,钧七出生了。
但他生来就是弃儿,他的父亲虽身为将军,一生之中却从未知晓过他的存在;而他的母亲遗传了家族的疯癫之症,在生下他时,已经认不出任何人了。
那一天,在相州一座无名山头的山神庙里,他的母亲生下了他,随后就跑进了下了半月的滂沱大雨中,从此不知生死,不见踪迹。
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婴儿声嘶力竭的哭泣,青轶相信,刚刚出生的七天,那个婴儿一定数度徘徊于生与死的绝望边缘。那种绝望没在钧七的心中留下记忆,但却似乎无形之中刻入了钧七的骨髓。所以,后来的钧七,总是尽力不让任何人绝望。
直到七天后,久违放晴、天空绽放彩虹的那一天,婴儿钧七才终于被某双手抱进了温暖的怀中。
然而,抱起钧七的那双手是个妖族,不是人类。
当时,女妖孟夷极其渴望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孩子。在途经那座无名山头时,她听到了钧七奄奄一息的哭声,她几乎欣喜若狂,就此带走了钧七。
青轶极其憎恶妖族,因为他认为,他永远也不会喜欢妖族对于欲望的放纵。
青轶从小被师父闻杞收养,跟随闻杞四处行医长大,他曾经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包括很多的妻子和母亲,但在他的生命中,母爱一直是缺席的。对于母爱到底是什么,他心中一直只有模糊的概念。
更何况经历苏寐陨落后,他的心近乎全然封闭。
初遇钧七的那一年,青轶无法理解一个女妖想要拥有一个孩子的心,也无法理解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到底能付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