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光滑平整的白玉阶梯,矮胖的掌柜迎上前来,左一眼云谏的箭袖皂靴,工致雁纹暗绣,右一眼黎梨的缀珠罗裙,纤巧彩丝缠香,他脸上笑容又殷勤了十分。
“二位贵客大驾光临,不知可有预订?”
说多错多,黎梨矜持地报了个“瞿”字。
掌柜眼珠子一转,想起确有一位姓瞿的女客订了今日的雅间,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可算盼到了,雅间都给您二位留着呢!”
二人随他转上三层木梯,才发现这层的装潢暗藏用意。
黎梨悄然掀起帷纱一角,看见原本是窗户的地方厚帘低垂,遮得日光遽暗,只在壁墙燃着如荧豆灯,暗淡的光火点点。
外头仍是青天白日,楼里已经有了醉生梦死的氛围——不愧是名声远扬的销金窟,白日廉耻都影响不了它。
她挑眼打量着沿途紧闭的房门,依稀看见间落朦胧的光影,忽然一顿,驻足停在某间房前。
房内传出丝竹声袅袅,唱着曲儿的伶人歌喉婉转,其中几道男伶嗓音更是优越,甚至不比姨母府中的差。
黎梨不由得多听了几句,这一停顿就引起了掌柜的注意。
“贵人可喜欢这乐声?”掌柜搓着手过来。
不等黎梨作答,他就谄媚着笑道:“这些乐伶都是我们楼里精心调教的,声如黄莺,技艺周全,还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贵人要不要选几个知心体贴的,为您奏乐助个兴?”
“还能选乐伶?”
黎梨来了兴致,正想细问,有道不解风情的嗓音响起:“不能。”
黎梨一顿,颇不愉快地皱起眉。
云谏回身站在廊间,一手仍习惯地搭在剑柄上,背着光看不清神情,似乎察觉不到她的不悦,仍旧否决道:
“不要乐伶。”
此话一出,居中的掌柜徒然感受到两道无形的电光火花迸出,噼里啪啦电得他后颈发麻。
他尴尬笑了笑:“那就……”
黎梨冷冷扯了扯嘴角:“那就什么?你可听清楚了?他说不要。”
掌柜讪讪然,也不知该不该应答。
“既如此,”这边小郡主挺直了脊背,仰着倨傲的头颅吩咐道,“那便不要女伶了,你给我好好挑选男伶即可,姑且选个十个八个吧。”
掌柜:……
他很确定那少年不是这个意思。
空气静止了片刻,云谏迈步从阴影处走出,明灭变化间薄唇线条抿得笔直。
矮胖掌柜暗自捏了一把汗。
他在楼里当年十余年,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这少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而且腰间还别着剑,指不定能拆了他们这层楼。
他赔着笑道打圆场:“啊,饭菜已经备好了,不如我们……”
“歌喉还是次要的。”
黎梨好像没听见他说话,夹枪带棒地接道:“劳掌柜多挑些清秀爱笑的男伶,我最讨厌那些成日板着脸的男人。”
瞥了眼那少年的面色,掌柜头更低了。
云谏步伐止住,站在一盏荧灯下,就着微芒稍侧了侧脸,刀裁似的轮廓投下小半片阴影。
果然冷着一张脸。
黎梨抱起双臂,丝毫不输阵地朝他哼了声,等着看他能奈她如何。
谁知云谏只是掀起眼帘,琉璃珠似的眸子晃着灯光,清清凉凉在她腰际转了一圈。
黎梨有些警惕地侧过身。
下一刻,板着脸的少年扬起下颌,朝她勾了勾嘴角,竟是笑了起来。
他生了张清朗的好相貌,笑容却轻狂,在黄沙边关养出的不驯野性顿时展露无遗。
黎梨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云谏向她摊开手,无赖似的:“我没有钱。”
黎梨:……?
云谏:“你连个荷包都没带,配饰也没多余的,可见你也没有钱。”
黎梨:……
云谏语气惋惜:“乐伶的费用,我们付不起,只能作罢了。”
黎梨在帷帽下睁大了眼。
鬼话连篇!方才他买帽子,她都看见他的钱袋了!
世上还有如此不要脸的男子吗?当着掌柜小厮的面说自己没有钱,没钱还来吃姑娘订的酒席,活像个蹭吃蹭喝的地痞无赖,也不怕丢人!
知道他存心不让她如愿,黎梨气得跺脚。
这一下,云谏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