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嘴边这么自我安慰着,留乐依旧惴惴不安,唇角抿成一条冷硬平直的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内心平静不下来。
卫生院大门处建的格外气派,里面却异常清净,即便是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进出其中,也皆是西装革履,身旁陪同的人穿一身洁白医师服,明显是卫生院的医生。
下了飞行器,老余不敢耽误,遇见卫生院里的熟人,连往日里的招呼恭维都忘了,只略略点了下头,领着一众人进入住院部大楼。
空旷的走道里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推着装满医疗废弃物的小推车的护士自她们身边走过,猛地见了这么一堆人,好奇地偷偷回头望她们。
下了负一层,越往走道尽头走,周遭的温度骤然降低,空气似乎也变得阴冷潮湿。
老余率先在岔道口左拐,钢制大门中央镶嵌的形状如同眼睛的装置突然半合上,轻微的谈话声自里面泄出,门开了。
令人脊背发寒的僵寒冷气扑面而至,空气里那股极淡的福尔马林药水味愈发清晰,昭示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戴着防护镜和口罩的人员出现在门后,问:“都是死者的家属?”
老余:“不不不,我不是,我就不进去了。”
薛潮解释说:“我们是她的朋友。”
那个人勉强同意了,告诉她们要想进去就必须做好防护措施,几个人便直接站在门口套上干净的一次性鞋套和口罩。
屋内的温度比门口更阴冷,像是凭空掉进去一个冰窟窿,几乎是进去的同时,邵同就打了个哆嗦。
再见这里一律为冷冰冰金属制品的摆设,偌大的空间,三面墙都装满了大小一致的推拉把手,她知道,这个就是用来停放尸体的冰柜。
只要想到拉住其中的把手抽开冰柜,里面赫然露出一张冻得清白僵冷的尸身,邵同更是一股凉气自脚底攀升。
隐隐闻得出一股极淡的臭味。
房间中央摆了一张瓷白的工作台,被深绿色油布盖得严严实实,擦拭得十分锃亮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正滴滴答答落着水,全打在微微鼓起的油布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薛潮觉得自己的心脏随着这水滴声,慢慢地被一只手给攥紧了,她盯着盖得严实的油布,愣了下,问:“她在这里?”
“不然呢?”好像她问的问题非常令人感到意外,那人诧异地瞥她一眼。
薛潮久久没有反应,就在这时,谈尧突然嗤声走向前,眼睛里带着点讽意,经过她时低声道:“没有出息。”
说完便掀开沉重的油布。
静置在工作台的躯体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能说是东拼西凑来的,勉强凑成一副完整的身躯。
肢体异常扭曲,只是瞧着便觉得身上疼痛,整副肉身已经被砸的辨不出面目。
离得最近的邵同动作幅度夸张,猛地往后退了数步,差点撞倒摆满瓶瓶罐罐的铁架。
“对、对不起啊……”她抱歉地扭头看了眼,被透明培养皿里的肉芽组织给吓了一跳,顿时话都哽在喉咙里。
留乐顿足在工作台前,只看了几眼,她就在脑海中把那些零碎的肢干拼凑出了凡岐的身体,即便颅骨被砸到凹陷下去,也可以构建起大概的脸部轮廓。
面容五官、身高体型都对得上。
她们好歹也共事了一段时间,死的这个人是不是凡岐,她不需要看dna检验单就能确定。
“这是检验单。”工作人员把一叠装订起来薄薄的纸递过去。
薛潮微微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那里没有动静。
此时此刻,谈尧倒没有继续对薛潮冷嘲热讽,虽然她们两个人十几年没有见面,但在这个时候还是异常自然地接过去,“给我吧。”
谈尧粗略翻了一下检验单,确认了一下死因和生物信息对照,确认无误后看向留乐,“你们看一看,看完把单子签了,我们再把遗体带回去。”
几页薄薄的纸捏在手里宛若千斤重,留乐是仿生人,感受不到周围的温度,但她可以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跳动到快要冒出喉咙的机械心脏。
人类,只要心脏不断跃动可以供血,热腾腾的血液在血管里循环流动,为人体提供热量和生命,只要零件不出现故障,留乐的体温不会有任何变化。
可在浏览到尾页的死者身份信息的时候,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冷。
并非是体表方面,而是认知上。
凡岐死了。
直到此刻,她才接受这个事实。
经过她们的一致同意,尸身被直接送到了卫生院的焚化炉,到骨灰冷却破碎,只耗费了不到半个小时。
送出炉时,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盒子,外加一把凡岐遗落在现场的骨锯。
付涧休养的房间离这边不远,在住院部大楼的七层,门口没有人守着,老余把她们领到,就推脱自己还有事提前走了。
直到逃命似地跑到楼下,他才冷汗涔涔地停下脚步。
刚刚薛潮那几个人的架势,他真怕再待下去会被迁怒。
邵同站在门口紧攥起拳头,“就让他这么走了?”
薛潮没吭声,推开房门,打扫整洁的屋子里东西一应俱全,中央摆了一张单人床,被子微微隆起,看不清人。
她还没踏进去半步,就被邵同拽住衣服角,“等等。”
话音刚落,莹白光团凭空出现在她们面前,接着扩张成一道巨大的淡蓝色屏障,把她们全包裹了进去。
原本隆起的被子陡然变空,虚虚地平坦下去,蛛丝结网似的蔓延到她们跟前,顿时充盈满了整个房间,连天花板都被覆盖了厚厚一层绵密的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