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南走到镜子前,理了理略湿的长发,对着肤若凝脂的镜中人,她笑容发苦:也许奶奶说得对,两只狗好过一只狗呢。
深深呼吸,苏淮南信步走到主卧门口。她例行公事,敲门三响。
很快,里面传出一声明显中气不足的:“请进。”
苏淮南推门而入,南苑所有的房间她都有钥匙,郑扶苏住在这儿,理论上就像贝儿公主住进了禽兽,啊,不,野兽的城堡。她可以随时随地进任何一个房间,不需要任何人的首肯。但是她还是礼貌地敲门了,她不是没分寸的人。
进屋之后,苏淮南就看见郑扶苏病恹恹地靠在床上咳,他脸色憔悴,精神好差的样子。看见自进来,他忙不迭地自己戴上口罩。
苏淮南的心啊……不知不觉又软了一些……
她强打精神,堆出最温和的笑容:“我知道,也许你还没准备好见我。可是东苑别墅火灾,现在装修得热热闹闹,根本没法休息。所以我恐怕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郑扶苏勉强止住咳嗽,口罩下的他看不到表情,只有眼神像阳光下的冰雪,明亮又脆弱。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像在看这辈子的怨念。
郑扶苏越不说话,苏淮南笑容就越僵硬:“那什么……你不用担心,我也不会打扰你。咱们虽然同住一楼,但是各过各的。你好好养病,当我不存在就行。”
她越说越快,说完起身。
苏淮南觉得自己这是让人家看得落荒而逃了!
她尴尬到闭眼攥拳:讨厌!你全程冷脸,我当然胡说八了!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啊!
就在苏淮南飞身冲出主卧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个气虚的声音叫住了她:“南南!”
苏淮南猛然立定回头:“什么事儿?”
病床上的郑扶苏指着她的手,声音虚浮急切:“为什么包绷带?怎么弄的?出了很多血的样子!”
苏淮南看看自己的手掌,决定先不掀开底牌:“没什么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郑扶苏陡然不悦:“什么叫你自己不小心?你怎么会伤到手?照顾你的人是干什么吃的?陈玘墨都不考核江森工作的吗?!你到底怎么伤到的?你就不告诉我是吧?!”
察觉到苏淮南异样的目光,郑扶苏猛然住嘴:“是……我不该多管闲事……我也没资格这么跟你说话……”
也不知道为啥,苏淮南被嚷嚷了一顿,心情居然略微转好:“你没有多管闲事啊。我是觉得小小伤口而已,犯不上让你操心。嗯,你早点儿休息吧。我搬过来呢,就住最里面的那一间,江森也搬过来了,他住楼下。有事你可以叫我们。”
说罢,苏淮南礼貌地退出了主卧,这一趟来得急去的快,真像来跟室友打招呼的新房客。目送窈窕前妻小心地关上了房门,郑扶苏浑身乏力地软倒在枕头上,他以手扶额,难过极了。
他太知道她了:客气、礼貌、有距离感的温柔,是专门属于苏淮南的壳子。她家教良好,富贵天成,从小到大也没什么人惹她不痛快。
所以她习惯这样把自己和不喜欢的东西隔绝开来,疏离又体面。
郑扶苏忽然觉得胸口好疼:她才是跟他怄气呢!陈玘墨真是看不清楚形势,怄气这种事儿是要讲资格的。这屋子是她的地盘儿,他出了这个门儿就走投无路,他有什么资格……嗯……他什么都没有……他从来都是一无所有……
那天的南苑灯火通明,小苏董事长搬进来,这座房子都元气满满。
南苑的隔音效果其实不好,郑扶苏静静地躺在床上,他能听到江森在楼下看一场精彩球赛;他知道苏淮南在二层浴室里听着音乐慢腾腾地泡澡。
郑扶苏喜欢有人和他住在一起,他喜欢听嘈杂的声音,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南南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含着水蒸气味道的焦糖牛奶甜香。
她总能发出这么温柔的味道,让他恐惧混乱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郑扶苏没有和人说过,他已经一个人过了好几个月了。他不喜欢万籁俱寂的夜晚,他不喜欢惨白的月亮照进他的房间。月亮的颜色冷森森的,让他错觉自己已经变成了尸体,那个房间就是埋葬他的坟墓。于是他就越病越重,如同陷入沼泽,不能自拔。也怪不得房东要把他轰出去,就那么孤零零地在那房子里继续耗下去,他早晚会死在那里。
那样死得话,会给人添麻烦。
苏淮南大概洗完了澡,他听到她轻声哼着什么歌儿回了那边儿的卧室。他对她太熟悉了,闭上眼睛,他看到了她披着浴巾的身体。
郑扶苏悲伤地捂住了双眼,他思念她的温度,他思念她的味道,他思念她软绵绵的身体。他没法骗自己,他想她想得发疯。
为什么黎总说他pua了她呢?!这十年来,明明是她无所不在地浸润了他全部的生活!
如今水滴石穿!绳可断木!他已泥足!可她却说走就走!把他弃如敝屣!
离开了她,他的日子就像他的肺一样,充满空洞,呼吸带血。
于是他恨了她好长时间!然后她就更不给他好脸色!
大概是久违的沐浴露味道刺激了他脆弱的呼吸系统,那天郑扶苏难过地蜷起了身子,他捂着嘴咳了很久,只是咳也不敢大声,他担心她嫌他吵,然后就从这里搬走了……
他想和她在一起啊!想到刻骨铭心!
次日,苏淮南起得很早,她得去上班啊!她真觉得她妈是个牛人!她不是想当董事长么?她不是想上班么?她妈就成全她!不仅成全她,她还会给她使绊子!不仅给她使绊子,天上还会掉砖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