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乖巧地接过有些干硬的饼子,静悄悄地垂头啃,她吃饭很讲究从来不会发出声音。
董月娥坐在了淮北身边儿,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姑娘:早起的太阳照在她雪白的耳朵上,一只满月形状的耳钉闪着很含蓄的光。这个耳钉是出院的时候大夫还给淮北的,说是她被120送来时戴着的首饰,那一边儿的找不到了。也亏得那一边儿找不到了,在农村戴单边耳环是犯忌讳的,要不然自己那儿媳妇儿早把这玩意儿从淮北耳垂儿上薅下去了。
董月娥其实有心拿下来这耳钉让人去看看值不值个仨瓜俩枣?可看看雪白皮嫩的淮北,再看看她耳朵上这只仿佛胎里带来般的耳钉,董月娥终究没有下去手。
唉……就给她留点儿念想儿吧……
也是怪可怜的。
从那儿之后,淮北很认命地在家里当起了小白菜儿。她什么都忘了、腿又动不了,身上也没钱,手机都让妈给拿去了,不听话还能怎么样呢?那阵子,淮北自己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也许她骨子里就是温柔乖巧的一个人?还是心里有别的盘算?她不知道。
就这么着,过了不多日子,林淮北已经学会了干好多活儿,她甚至能坐在木板儿床上晃晃悠悠地帮她妈剁馅儿包饺子了。说实在的,董月娥要让这笨蛋闺女愁死了,她就没见过这样儿的女孩子!也不知道这二十多年她都干什么去了?家里外头的活儿一样儿也拿不起来!包个饺子都得现教!这要是出了门子,三天不到就得让婆家休回来?老林家十里八乡也算是出名的规矩人家儿,将来收了人家彩礼,不能嫁过去个二傻子啊!也不怪她爹着急!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娘的从头儿教起吧!
这孩子是一点儿干活儿的底子都没有,教着忒费劲了!更何况还有个儿媳妇儿倚在门框子上嗑瓜子儿,嘻嘻哈哈地甩闲话。
有好几回,董月娥都跟淮北发急,她也下手搓磨过她几次,笤帚疙瘩抡起来老高的。可是真下手的时候,董月娥还是留了力,也不为别的,这个孩子长得真是好,那个皮子那个肉滑溜溜地留人的手呢!她就是个女人也有几分动心。
想到这儿,董月娥又不着急了:这个闺女不愁嫁,有这么个长相儿,干活儿差点儿婆家也能容。
好在淮北人不笨,也听话,只要她下心思教,这孩子也不是个啥都学不会的榆木疙瘩。
所以淮北在家这伤养得还真忙,日夜不停地跟着妈妈学干活儿不说,还得帮着嫂子看侄女呢。虽然淮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是她本能觉得上回这么忙的时候好像还是上学那年。略微停下干活儿的手,淮北有一丝丝出神:她考上了哪个大学呢?考上了哪个专业呢?大学毕业之后,她就跟周楠尔老板混了吗?她的工作经验是什么呢?
摇摇头,淮北真是不记得了,她还没完全恢复,仔细想这些就头疼。
好在妈也没给她那么多功夫寻思这些有的没的,炕上还有好几百个纸盒坯子等着她糊呢。
趁家里人不注意的时候,淮北偷偷打量过家里的摆设,她惊讶地发现:这个家里就没她的东西!照片也没有!她有心问问爸妈,可是本能不敢开口。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问什么都是惹爹娘心烦。爸爸不爱看淮北,就是字面儿意思,看都懒得看。
嫂子天天给她摆脸子,纵着孩子来她这屋蹲在地上就尿,这屋子里没铺砖,骚哄哄的擦都没法儿擦。淮北从来没见过这样儿的阵仗,坐在炕上张了半天嘴,气得脸儿煞白,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后来还是她妈不由分说冲进来,照着两个小侄女儿的屁股蛋子一人给了一扫帚疙瘩才平了这事儿。虽然妈嘴里骂得是嫌恨小侄女尿湿了立在墙根儿的纸盒子。
那天,妈还拧了淮北嘴巴子,她是满脸恨铁不成钢:“你是个死人啊?!让人欺负到脑门子上了,你咋不会骂?上辈子缺德这辈子托生做个娘们儿,就跟个牲口差不多了,你再不会撒个泼,还有路活吗?怎么着?不会?你个笨货喲!活该让人欺负一辈子!”
教训完闺女,淮北就看妈妈扭头冲出屋去,跟嫂子在院子里对嚷了一上午。
听着外面儿花样儿翻新的骂街,林淮北瞠目结舌,觉得自己真是长了大见识,她从来没想过这些词儿还能这么排列组合的!院子里两个老娘们儿各自撒泼、跳脚,那模样儿真不能说好看。可看着她们,林淮北居然生出了一种极古怪的赞叹:这些野性勃勃的生命力啊……好像她这辈子都不曾有过……
这场婆媳之间的风波,来势汹汹、发作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生生击起了千堆雪!可偃旗息鼓,无疾而终也就是随着淮北爸爸回家的一声怒吼的事儿。
而作为发火点的淮北也终于挨了爸爸一个迁怒的脖拐作为给儿媳妇儿的交代。
天天被人这么数落着,淮北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个笨货,干什么也不行。不止妈妈,就连十来岁的亲弟弟也这么说她。正子来她屋瞧过她几次,就为了少年人的好奇。淮北看得出来,正子没拿她当亲姐姐。
也许是为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伤了弟弟的心吧,正子当面儿数落她,丝毫不给姐姐留情面:“你就是个傻子。你不是我姐。我姐可能耐呢!不是你这个熊样儿的!”
为了弟弟满脸正经的奚落,淮北哭了,她怎么不算他姐姐呢?他们是一奶同胞啊!她手机都让爸拿走给正子使了,她也没说什么不是?她能给弟弟的不多,但爸也算拿走了所有啊。